自從上次河出靜子帶著整個河出書房的作家退出了日本文學學會後,這個文學界的官方組織便冷清了不少。
原本一周一次的集體會議也因為老頭老太們都去處理個人私事而擱置了許久。
今天一大早,學會本部大樓的中年保安正百無聊賴地挖著鼻子,忽然疾馳而來,又急刹車停住的日本國鐵運輸的貨車嚇了他一跳。
他連忙從門衛室裡跑出,慌慌張張的戴好帽子,扣上製服扣子,站得筆直,用九十度鞠躬迎接著貨車駛入。
日本國鐵運輸是日本運輸業的國企,相當於隔壁的郵政。
1997年的國鐵運輸還很高冷,一般不會給私企與個人配送貨物。
能發動國鐵運輸來配送,可見裡麵的貨物很了不得!
貨車停靠妥當,副駕駛上跳下來一個國鐵運輸的藍衣白帽員工,他手裡拿著一封包裝精美的信件,正準備遞給中年保安,卻被一隻滿是皺眉的手突然截胡。
“這封東西,我自己來簽收吧。”
中年保安起身,這聲音很熟悉,他抬頭看去,發現真是八百年都不來學會一次的會長穀崎一郎!
“穀崎老師!您”他還想說些什麼,對方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這麼拿著信件大步走回了學會本部大樓。
國鐵運輸的貨車也呼嘯著再度離開。
“真是奇怪國鐵運輸那麼早送貨,送的隻是一封信嗎?”中年保安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還想找人問問來龍去脈時,一輛又一輛嶄新的豪車忽然往這裡開來。
他定睛一看,發現都是學會裡那些大佬的座駕。
好家夥,他在這兒當了二十年保安,還是頭一次見這些大佬早上8點不到就開車來這兒上班!
他也顧不得多想,連忙閃到一旁,一邊鞠躬一邊充當起門衛指揮著交通——自從泡沫經濟破裂後,學會也縮減了大量開支,原本門外配備了一個保安隊輪崗,外加三個負責接引汽車的門衛。
現在嘛,就隻剩下他和他的兒子了。
兩人輪班,三班倒,雖說很辛苦,但至少比去街上當燒烤大將好,不是麼?
就這一會兒功夫,已經有數十輛豪車來到學會。
車上下來的有男有女,老老少少,每個人都神情嚴肅,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拿著瑞典文學院寄來的處罰信和入圍名單,穀崎一郎第一次覺得小小的信封是那麼的沉重。
從日本文學學會本部大樓外的台階到開大會的會議廳,一共是一千二百三十四步。
他來的次數不多,但這個數字一直記得。
因為三十七年前,他就是在這裡被封為“天下一品”,後來在《新潮》發表了《惡魔刺青》後,也是在這裡成為了日本文壇的“天下第一”。
今天他也是第一個走進的會議廳。
就和三十七年前那次一樣。
過了好幾分鐘,端茶倒水的小姑娘才躡手躡腳進來。
她看自己的眼神很緊張,也很崇拜,大概是為了和心目中的“神明”多呆一會兒,她甚至故意打翻了茶杯——裡麵沒有茶葉,隻有白水,而且量不多,顯然是故意的。
“對、對不起,穀崎老師,我馬上幫您再換一杯!”小姑娘跑去了外麵,沒一會兒又跑了進來。
她擦拭著桌子,小心翼翼重新擺放好茶具,這次的茶葉、茶水和火候都很對。
“把會議廳的位置都擺滿吧,茶水也倒滿。”他開口了。
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不是很沒有生氣。
小姑娘聽到這個聲音是什麼表情呢?
她是不是也知道了諾獎黑幕事件?
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小心燙,穀崎”小姑娘好像嚇了一跳。
但看到他緊接著一口飲儘後,話又縮了回去,隨後乖巧的去擺位置和新茶水了。
確實很燙。
如果這個時候把自己的胃灼燒穿了,讓自己也和市古貞次一樣進icu,會不會好點?
穀崎一郎,在漫長的八十年人生中,頭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心亂如麻。
信件就這麼被放在桌上,自己卻沒有一絲勇氣拆開來看。
擺弄茶具的小姑娘剛來學會工作,她進入文壇,就是因為崇拜穀崎老師,希望能和他一樣成為偉大的文學家。
最近有傳言說穀崎老師黑了北川老師的諾獎推薦名額,她才不信呢!
這兩位老師都是她心目中的偶像。
一個代表著過去日本文壇的最頂端實力,一個代表著現在日本文壇的天花板戰力。
他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也許是師徒,怎麼可能
“穀崎老師!聽說瑞典文學院的處罰信和入圍名單已經被您簽收了!”衝進門來的是麵色慌張的竹田恒和。
小姑娘頓時目瞪口呆。
“嗯?你怎麼還在這兒?一會兒有很多文學家要來開會,還不快點去準備茶水甜點?”
竹田恒和瞪了她一眼,
“沒眼力見的小家夥!”
小姑娘又嚇了一跳,連忙鞠躬道歉,端著托盤往外跑去。
“就是因為什麼阿貓阿狗都送來學會,我們才會陷入這種境地啊。”竹田恒和一屁股坐下,隨手拿起一杯茶一飲而儘,燙的不行,頓時更氣了,“這個蠢貨!這麼燙的茶水也不會先晾涼嗎?回頭就和石田桑說下,把她開除”
“夠了,竹田。”麵如死灰的穀崎一郎打斷了他的牢騷,“安靜等人吧。”
“是,穀崎老師。”竹田恒和看到穀崎一郎麵前空空如也的茶杯,心頭瞬間一緊,身上的氣焰一下子全熄滅了。
穀崎老師也慌神了啊。
兩人相對無言,那封信件就擺在中間,卻沒有一個人敢伸手拆開。
竹田恒和本來還想看看入圍名單,但轉念想到百田尚樹都沒了評選資格,那還有什麼好看的?
現在隻求穀崎老師在文壇的人脈能足夠充沛,幫他們硬挺過去這次的坎兒吧。
隨著時間推移,日本文學學會還在的骨乾成員也紛紛入場,依次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們一進門,第一眼看的是穀崎一郎,隨後便是夾在他和竹田恒和之間的那封信件。
眾人默然,齊齊看向一年都難得露一次麵的穀崎一郎,靜靜等待著他拆開那封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
穀崎一郎在方才的那段時間裡,已經悄然把自己的文學生涯又回顧了一遍。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和自己交好多年的瑞典文學院會突然幫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
確實,論及文學水準和銷售能力,北川秀已經步步緊逼自己,且一口氣擊敗了有馬賴義和百田尚樹後,他的文壇地位直逼“天下第二”。
但那又如何?
他再怎麼出色,也隻是一個沒有拿過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普通日本文學家!
除非有朝一日,他的名字出現在這種信件裡,那才能真正向自己發起挑戰吧?
更彆說日本文學在世界文學上一直不受重視,瑞典文學院的人怎麼會關注這種小事?
真就是因為諾獎權威性不可侵犯嗎?
“老師”一旁的竹田恒和小聲提醒了下他。
皺眉的穀崎一郎回過神,微微點頭,終於伸手拿起了那封重達千斤的信件。
拆開。
印有瑞典文學院官方印章的信紙掉落。
一共兩張。
一張是處罰信,一張是入圍名單。
他隨手將入圍名單丟給了竹田恒和,然後拿著處罰信,看了眼眾人,終於開口道:“諸君。感謝你們抽空來這兒聽我這個老頭子念叨。以下是處罰信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