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下落的多久,蘇淩眼前早已是一片黑暗,抬頭看去,頭上遠遠不知多少丈,隻有一個巴掌大的地方,隱隱還有微光。
想來,那便是洞口了。
又下落了一陣,蘇淩忽覺光芒自腳下傳來,過不多會兒,眼前皆亮。
那木台咣當一聲,落在塵埃之上。
蘇淩和伯寧這才跨步走下。
卻見一道石門,訇然洞開,石門兩側兩盞銅獸明燈,火焰跳動。
石門內也有燈火明滅。
門前各站了兩名暗影司人,腰中懸劍。
借著光,蘇淩朝石門看去,隻見石門兩側一副聯子,寫的端得是筆走龍蛇,蒼遒有力:
囹圄當頭易忘輕仇輕怨,枷鎖披身難逃重刑重典。
橫在石門正中,三個大字:暗影獄
這四個暗影司獄卒見伯寧和蘇淩來了,忙拱手施禮。
伯寧淡淡擺了擺手道:“可準備停當了?”
那四個獄卒忙點頭道:“皆已停當,那玄闡已然提了出來,但等大人前去。”
伯寧點點頭,當先走了進去。蘇淩隨後跟著。
陰牢深獄,當真可怖。
雖各處皆有燈火晃動,然而燈火昏暗,陰森慘慘。
蘇淩兩側不遠,皆是各個監牢所在。牢門皆用了粗壯實心的大木,裡麵雜草、穢物比比皆是。
更有滿眼的斑斑血跡、吱吱呀呀亂竄的碩大老鼠,時不時的躥了出來,呲牙咧嘴一番,仿佛不怎麼怕人。
惡臭難聞,蘇淩忙不迭的捂了口鼻。
這暗影獄比之南漳大牢,殘酷惡劣更是有過而無不及。
蘇淩一路行來,跟隨伯寧七拐八拐。火光明滅處,更有枯槁犯人,遍體鱗傷哀嚎者、木然無語,昏昏欲死者,慘呼冤枉、狀若癲狂者。滿眼看去,宛如森羅殿堂,幽冥地獄。
隻那伯寧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似乎司空見慣的前麵走著。
走了一會兒,蘇淩因為東瞅西看,自是與他的距離拉了許多。
伯寧轉頭一笑道:“蘇公子,莫要同情這些人,暗影司抓到這裡的,沒有一個是冤枉的!”
言罷,又道:“此處離見到玄闡還有些距離,咱們加快些腳步。”
蘇淩無語點頭,兩人腳步加快。
穿過一個石拱門,蘇淩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懸崖之上,往下看去,下麵竟高不見低。隻有靠在石崖一側有一處人工鑿出的石階,一階一階的向下延伸。
蘇淩極目看去,那石階延伸不斷,間或蜿蜒回轉,望不到儘頭。
伯寧當先順著那石階向崖下走去。
蘇淩緊跟其後。
起初,那石階被打磨的十分平整,皆是四尺見方,剛好可供一人行走於上。
可是越向下麵的深處去,那石階便越發粗糙,直到最後,已無石階模樣,隻是隨手搬來的大石擺在那裡而已。
走了好久,蘇淩忽的覺得眼前大亮。
這光線之強,與白日無二。
蘇淩向前方看去,不由的有些震撼。
前方乃是個圓形的大平台。
平台兩側竟然是一汪清泉,泉水清澈,不見其底。
周遭兩圈圍了漢白玉的石欄,每隔數步,便有獅首雕刻於上,精巧威嚴,栩栩如生。
平台中心延伸出一條白玉石路,穿過那汪清泉,直鋪到蘇淩和伯寧的身前。
更有東西南北,四個正位處各伸出一條龍首。
龍眼赫赫,龍須揚揚。
從那四條龍首大張的龍口之中,四條如白練般的水線,噴湧而出。嘩嘩作響。
頗有四龍捧月之勢。
而蘇淩一眼就看到了,那平台正中一個數十丈高的白玉大柱聳在那裡。
白柱之上雕了龍鱗龍甲。
白柱頂端,正是司獄龍神狴犴的龍首。
雕得入木三分,仿佛活物。
而這大柱之上縛著一人。
這人發髻散亂,曲卷的幾綹頭發更是汙跡斑斑。
身上穿了道袍,道袍應該是被鞭子抽打的,多處開裂,一條一條的,那每一開裂處,血肉模糊、血跡斑斑。
伯寧淡淡一笑道:“蘇公子請便!”
蘇淩穩了穩心神,走上白玉石路,離著那狴犴大柱還有數丈,便停了下來。
雙目盯著縛於其上的人,沉聲喚道:“玄闡?”
他喚了一聲,那大柱上所縛之人,半點動靜都沒有,頭垂著,亂發擋著容顏,恍若未聞,就如死了一般。
蘇淩隻得皺了皺眉,又提高了些許聲音連喚了三聲。
那玄闡這才緩緩抬頭,眼中滿是悵惘神色。目光散亂渾濁。
蘇淩見果然是玄闡,這才淡淡道:“我來看你了?”
那玄闡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竟出現一副傲慢神色,死死盯住蘇淩道:“你是誰?敢打擾本無上仙師閉關清修?就不怕本仙師震怒,喚來九天雷火,焚了你不成?”
蘇淩一怔,這人大抵是瘋了。
伯寧緩緩走過來,低聲斥道:“玄闡,我勸你還是老實點,蘇公子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以免皮肉受苦!”
那玄闡一揚臉,脖子一梗,大聲叫嚷道:“你們這群小鬼!不知死活!敢打本仙師?本仙師乃不死不滅之體,你們打不動!哈哈打不動!”
伯寧眼眉一立,忽的抄起旁邊蘸了水的鞭子,一揚手朝著玄闡使勁的抽了過去。
啪啪啪幾鞭,那玄闡本就遍體是傷,這一頓鞭子下去,更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玄闡起初還尖嘯不止,嘴裡瘋癲狂喊道:“好癢!啊哈!好癢!使點勁!使點勁!不死不滅!哈哈,打得動?打不動”
挨了幾鞭,料想是吃痛不過,聲音驀地低了下去,到最後嘴角淌血,聲音更小若遊絲。
蘇淩一皺眉道:“伯寧大人,就這一個活的了,再帶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伯寧這才住手,苦笑道:“蘇公子有所不知,從我們抓他到這裡來,我就問了他不下十數次,每次他都這般,狀如瘋癲,滿口顛三倒四!怕是公子你今日白來了!”
蘇淩歎了口氣,又向前走了兩步,低聲朝著玄闡道:“玄闡,你看看我是誰?”
那玄闡低聲喘息,緩緩抬頭,散亂的目光攏了幾攏,忽的一訝,身軀扭動,臉上竟帶了些許喜色。
蘇淩心中一肅,以為他想起什麼,忙道:“你想起我是誰了?”
那玄闡臉上滿是癡傻瘋笑,眼珠翻了兩翻,再次瘋瘋癲癲的嚷道:“小青蛙你是小青蛙呱呱呱!小青蛙!”
蘇淩一窒,差點就差自己拿起鞭子了。
你才是小青蛙!你全家都是小青蛙!
蘇淩搖搖頭,對伯寧道:“這人,看來是真的傻了!”
伯寧點點頭道:“這大晚上的,勞動蘇公子白跑一趟。公子這邊請!”
蘇淩轉身,伯寧朝身後四人使了使眼色,那四人這才朝前,走到玄闡近前,看架勢是要將玄闡從那柱子上係下來,帶到他處去。
可萬沒料到,那玄闡不知為何,眼中突然出現暴戾之色,忽的一張大嘴,“吭——”的一聲,照著離他最近的暗影獄卒的耳朵,狠狠的咬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整個將這獄卒的耳朵咬住。
他這一咬,便不鬆口,那血嘟嘟冒了出來,頃刻之間,順著獄卒的臉頰和玄闡的齒縫滴滴答答湧了出來。
“啊——”那獄卒慘叫一聲,鑽心的疼痛,讓他幾乎昏倒,一手使勁的錘著玄闡的頭,一手使勁的掰著他的嘴。
旁邊三人見狀,更是大聲喝斥道:“瘋子!鬆口!快鬆口!”
那玄闡哪裡肯放,不管不顧的死命咬住那人耳朵,那牙如鐵鉗一般,怎樣也不鬆口。
這三人見同伴遭難,皆拿起鞭子,怒滿胸膛,朝著玄闡潑了命的鞭打而去。
那玄闡卻連哼都不哼一下,忽的一使勁。
隻聽的“刺啦——”一聲。
那人的耳朵竟硬生生的被玄闡用嘴扯了下來。
那人慘叫一聲,捂住那被咬掉的血流噴湧處,滿地翻滾。
不一時,竟生生的疼死過去。
那玄闡沒有半點猶豫,張嘴將那一隻血淋淋的耳朵生生吞入口中。
哢哢哢的咀嚼聲音不斷傳來,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伯寧轉頭見此,眼中怒火中燒,飛起一腳,使勁的踹在玄闡前胸。
玄闡嘴角噴血,重重的撞在大柱之上。
身子頓時直不起來,佝僂蜷縮。
“哇——”的一聲,帶著血沫,被嚼的成了爛肉一團的耳朵從他口中吐了出來。
蘇淩不忍再看,搖搖頭,歎息著轉頭向前走去。
剛走兩步。
那玄闡忽的安靜下來,聲音微弱,斷斷續續的喃喃說道:“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大德飛仙!”
蘇淩正行的身軀,驀地停在原地。
忽的呼吸漸粗,猛然一轉身,朝著玄闡大步流星走去。
伯寧害怕玄闡再次暴起,忙道:“蘇公子小心,他這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想來是瘋言瘋語,沒什麼稀奇的”
蘇淩卻不管一切,眨眼來到玄闡近前,將他衣領一把攥住,冷聲道:“玄闡!你方才說的什麼!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蘇淩眼中如電如火,盯著玄闡,似乎要將他的神魂看個通透。
玄闡抬起頭,目光散亂的嚅嚅喃喃的道:“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
他這般囈語一陣,頭一低,再沒了聲息。
蘇淩攥著玄闡衣領的手,這才緩緩的鬆開。
神色濃重的轉過頭去。
任憑那些獄卒將玄闡拖了下去。
蘇淩如墜雲裡霧裡,隻是口中也如玄闡那般,緩緩呢喃的重複著那句話。
“雪漫人間承天順義雷火滌蕩大德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