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蕭思舒和王仲素原本是坐著聽的,眾人也是想著蘇淩定會出醜,可當蘇淩吟出頭四句的時候,蕭思舒和王仲素已經站了起來,滿臉驚歎的望著他。
一首詩吟罷。
再看廳中,竟無一人安坐。
所有人皆站立當場。
無人說話,瞠目結舌。
半晌,王仲素和蕭思舒忽的長歎一聲,擊節讚道:“好詩,這便是赤濟之風采麼?此才隻應謫仙人,若隻是世人,怎有如此才情啊!”
王仲素更是讚道:“隆冬日久,蘇先生一詩竟能讓人感覺置身初春濃濃盎然之中,實在是身臨其境,身臨其境啊!冬日憶春,又寫的彷如就在眼前,這更是難上加難!”
他已然將蘇公子的稱呼換成了蘇先生。
蘇淩這時也酒醒三分,暗道這次玩的著實有點大了,忙暗中向那位姓張的詩人作了好幾個揖。
索性裝x裝全套,借著酒勁,蘇淩三分醉意裝出七分,環視四周後,忽的一甩袖子朗聲道:“哪位作一首比我好的出來啊?誰來?”
眾皆默然。
蘇淩這才哼笑一聲,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晃晃悠悠的來到孔溪儼近前,手中酒觥一晃,似醉似戲謔道:“你來試試?”孔溪儼使了半天勁,卻覺得自己的確寫不出這種詩句,隻得歎了口氣,將頭一低,不敢接話。
蘇淩又晃晃悠悠的來到徐顗、古不疑近前,神情才稍有些平和,挑了挑眉道:“徐公子,古小夫子來試試?”
這兩人臉一紅,皆擺了擺手。
蘇淩又轉到晁衡近前,嘿嘿一笑,把頭湊到晁衡近前,戲謔道:“噴子,你來噴一首試試?”
“我”晁衡此刻戰鬥力負分,想噴點話出來,蘇淩朗誦那首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反複回蕩。
他就是再狂,也不可能寫的出來更好的。
這晁衡雖然噴人,但向來用事實說話。隻得悻悻的裝作沒有聽見。
蘇淩這才佇立廳中,哈哈大笑道:“這下,蘇某可以安心飲酒了吧”
說著一揚手中酒觥,又是一漱清酒傾倒而下,蘇淩一張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那王仲素臉上顯出敬意之色,早已親手將方才蘇淩那首詩詞謄抄下來,看了又看,如獲至寶般的疊好,放進貼身衣衫之內,眼中早已沒了原本倨傲的神情,正了正衣衫,緩步走到蘇淩麵前一躬身道:“蘇先生大才,仲素不如也!”
此語一出,眾賓客皆一陣氣結,啞口無言。
王仲素何人?大晉文魁!連他都口稱先生,自歎弗如。
他們這些螢火怎敢跟皓月爭輝。
在他們心中,那王仲素已然是皓月了,可這皓月都給蘇淩行禮。
蘇淩又該是什麼?
蕭倉舒聞言,憋了一晚上的氣瞬間得以釋放,啪的一拍桌子道:“我就說嘛,蘇哥哥從來不會讓人失望,這篇詩一出,咱們寫的那些也配叫詩?”
蕭璟舒眼神溢彩,看著蘇淩癡癡柔柔的笑著。
她的眼中,那個少年身上,仿佛有光。
王仲素又是一禮道:“仲素鬥膽相問,蘇先生這首詩詩名是什麼。”
蘇淩見王仲素恭敬起來,這才隨和一笑道:“先生二字,蘇某愧不敢當,仲素大家才配先生二字此詩名——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春江花月夜!”王仲素默默念了幾遍,這才感歎道:“極恰!極恰!”
言罷轉身朝蕭思舒一拱手道:“三公子,王某迫不及待的想回去仔仔細細的誦讀研究蘇先生的高作,就不再此叨擾了,再會!”
言罷,也不等眾人出言挽留,他竟是一邊吟誦著春江花月夜的詩句,一邊搖頭歎息,徑自走了。
蘇淩暗暗好笑,這人八成是魔怔了。
蕭思舒等王仲素走了,這才宣布道:“本次上元詩會的詩魁乃是蘇淩,蘇先生,諸位可有異議,或者再作詩出來一比的?”他那後半句不過是象征性的問問而已。
王大家都臨時退場了,他們這群人,哪一個還敢班門弄斧?
蘇淩聞言,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剛身形一鬆,歪在桌案後,便彈了起來,三步兩步走到蕭思舒近前。
眾人以為他要說一番何等要緊話出來。
卻見蘇淩尷尬的撓頭一笑道:“方才貪杯,如今憋得難受,要出恭去,敢問三公子茅廁在哪裡?”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
古不疑和徐顗卻是覺著蘇淩真性情,不遮不掩,倒也十分有趣。
蕭璟舒聽得真切,忙跳將起來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陪蘇淩去”
彆人不知,蕭思舒可是知道這是自己的妹妹,哪有一個未出閣小女娘陪著一個大老爺們去茅房的?
他心中覺得蕭璟舒忒也的胡鬨了,隻拿眼一瞪她。
蕭璟舒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不讓,隻得一噘嘴,自己坐下生悶氣去了。
蕭思舒這才掩飾似的清了清嗓子,然後尷尬一笑,給蘇淩指了方向,說要吩咐下人帶著他去。
蘇淩忙擺手道:“還是彆了我自己去,自在自在!”說罷朝正廳諸位掬了個羅圈揖,這才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去。
蘇淩真就是有些內急,一溜煙來到茅房,一邊方便,一邊自言自語道:“春江花月夜,孤篇壓全唐的存在,你們這個時候的詩文剛剛起步,怎能比大唐氣象”
蘇淩解決了內急,提了褲子低頭從茅房出來,剛走到門口,抬起頭來,就猛地發覺眼前有個人正站在茅房門口,衝他嘿嘿笑著。
蘇淩見此人清瘦如柴猴,一臉的笑意說不出的猥瑣。
他隻覺一陣惡寒,刷刷兩下係好腰帶子,朝著旁邊一閃,朝著那瘦猴一樣的人一擺手道:“霧草!勞資的清白都被你看沒了你是哪個?莫不是傳說中的月圓之夜偷窺狂?”
那瘦猴一樣的人嘿嘿一笑道:“蘇公子莫要緊張,我家主人有請,差了小的來尋你,四處找尋不到,卻忽的見茅廁裡影綽綽的有人影,小人便過來瞧一瞧,正好卻是蘇公子。”
蘇淩明白,這蕭府主人隻有一個,便是蕭思舒,這才嘟囔道:“唉,不是這也忒猴急了吧,他要單獨找我聊聊這春江花月夜的妙處,那還有的說,要是再讓我作詩,我可做不出來了啊?”
那瘦猴一般的下人朝蘇淩一笑,那笑容趕得上小公猴呲牙了。
但聽他語氣十分恭敬道:“小人不知道我家主人尋蘇公子何事,隻是差小人來請。小人不如引著蘇公子前去,到時公子也就明白了不是?”
蘇淩點了點頭道:“前麵大廳裡的宴會結束了?”
那瘦猴下人笑而不答。
蘇淩擺擺手道:“彆笑了,瘮得慌,跟個猴子成精一樣頭前帶路。”
那下人也不惱,隻笑嗬嗬的點了點頭,做了個請字道:“蘇公子跟我前來罷。”
這瘦猴領著蘇淩,也不說話,穿宅過院,走了好幾個回廊。
蘇淩暗道,在正廳等著我不就行了,非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還要費勁走這麼遠。
得虧是我酒醒的差不多了,要不然這繞來繞去的,還不把我給繞吐了?
便在這時,那瘦猴一般下人突然停了下來,蘇淩也趕緊停腳。
但見此處,月色淒迷,周圍假山石環繞,積雪深深,除了風聲,一片安靜。
蘇淩問道:“老蕭在這麼一個安靜的地方見我?”
那瘦猴下人淡淡一笑,朝著深處的一座涼亭處指了指道:“蘇先生,我家主人便在這亭中恭候,蘇先生請自便。”
蘇淩這才點了點頭道:“好說,好說”
蘇淩抬起頭,朝前麵看去,眼前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鵝卵小路,蜿蜒迂回,通向前方深處。
道路兩邊積雪深深,更有數百瀟湘竹迎風晃動,更顯的幽深寂靜。
鵝卵小路儘頭,乃是一座八角小亭,小亭四方皆被白色紗帳遮住,紗帳被風吹動,緩緩飄蕩之間,隱隱有燭光晃動。
蘇淩透過紗帳縫隙和那忽明忽滅的燭光,模模糊糊的看到裡麵似乎有人。
隻是紗幔遮了,燭光昏暗,離得又遠。
蘇淩隻知道裡麵有人,卻看不清楚是誰。
反正方才那個瘦猴說了我家主人來著,那便是蕭思舒錯不了,待會兒見了他我得好好說說他,彆整這些有的沒的
蘇淩不再遲疑,抬腳踏上鵝卵小路,便朝亭子走著便朗聲笑道:“蕭老兄實在是太客氣了,見我蘇淩非得選這麼個清雅幽靜的地方,實在是讓蘇某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