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吃飯,王有誌被安排在第二桌,由族長的兒子王忠信陪著,算是升格了。王有誌懷疑,可能是自己一陣神吹,族長想覺得也許可以報請那個什麼相公,開辟商路,才對自己這麼重視。高全被安排跟幾個外姓來賀喜的一起。
王有誌旁敲側擊問清了,原來那個大相公的名諱是王文修,是這一大片琅琊王氏的家主,從華亭一直到海邊,大部分土地都是他家的。那個老總管叫王忠義,是大相公的管家頭頭,雖然聽起來是個奴才,但也是管著數萬人的ceo,對這些佃戶幾乎就是有生殺予奪的權力,也是威風凜凜。王文修更不簡單,居然是秦檜老婆王氏的娘家侄子,北宋宰相王矽的曾孫,背景可謂深厚。王有誌心裡撇撇嘴,但又不敢顯示出來,畢竟是人家的地盤。
蒲彙塘的村民就跟王文修其他產業的佃戶一樣,不論種地、打漁還是做生意,都要向王文修交錢。就像《劉三姐》上說的那樣:(在這一片地上)天是大相公的天,地是大相公的地,山是大相公的山,水是大相公的水。
當然琅琊堂王氏子弟比一般的佃戶有特權,還可以當承包商,自己租下大量土地、山林或者河段,或者自己用,或者再轉包,也有既自己用也轉包的。按後世土改的說法,這種轉包商就是二地主。這些外姓人都是最終的佃戶。
王有誌心想怪不得這些人這麼熱心,還專門拿了酒肉禮品來賀喜,這是討好甲方管理人員來了。又尋思著,族長擺酒席是不是想趁機收禮?再聯想到族長的那一篇講演,也不無誇耀實力的意思。又一想,不管是不是,自己身無分文也蹭了一頓酒菜不是?想那麼多乾什麼,於是又繼續打聽村裡的情況。
聊著聊著就聊到五娘她爹王七六。五娘家裡是村裡的另類,她爹主要做生意,家裡也有一點地但不多,讓老婆女兒和小兒子種,四個大的兒子跟著他跑生意,忙不過來也雇短工。這也是當時小行商的普遍做法,主要靠自己家人來乾活,少有雇工,等於自己剝削自己,所以能攢下一些辛苦錢來。
正說著,王五娘的爹王七六就來了。王有誌就看見一個中等身材的黑胖子,留著兩撇胡子,腰微躬著,眼睛到處亂看,笑眯眯的給族長作了個揖,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主動坐到了王有誌這一桌。(王七六是宋光宗時期的浙江商人,被欠賬的無賴殺死,姑且把他演義到趙構時期。)一來這桌飯菜僅次於幾個老者那一桌的,二來他也很想看看接近自家女兒的是什麼人?
族長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正在胡吃海塞的高全,也沒說什麼。王忠信笑道:“七六你倒是鼻子靈,聞著香味就過來了。”
王七六也不在乎:“聽說有本家自海外歸來,這等盛事,我怎麼不來?大哥就不要在乎這點酒菜了。”
王忠信指著王七六對王有誌說:“這是五娘的爹王七六,一貫在外邊跑生意,說起來應該是蒲彙塘首富,但也是首扣,最是小氣。”
王有誌趕緊起身作揖,並自我介紹。王七六趕緊一把扶起,仔細打量著說:“剛進村就聽說來了個海外俊傑,現在一看果然是一,啊,一個人物啊。”
王有誌趕緊奉還幾句恭維。王七六又問:“聽說小哥自澳洲來,我也跟人到過海邊,卻從來沒聽說過澳洲這個地方,不知究竟在哪裡?”
王有誌隻好又講一通,澳洲在爪哇以南三千裡。王七六點點頭,這跟他剛才聽老婆女兒說的一樣。王有誌忽然想起網上關於山海經對澳洲的記載,就說:“其實澳洲是當地的叫法,我中華《山海經》上記載的勞民國、厭火國,即在澳洲。”
此言一出,眾人肅然起敬。王有誌既然熟讀《山海經》,必然是個讀書人。王七六也打消了懷疑,端起酒杯躬身道:“小哥博學強記,當真了得,我王氏又添一大才,請滿飲此杯。”
王有誌謙虛一下,喝乾了酒,又趕緊拿起酒壇子,給每個人倒上。族長也覺得有麵子,就問:“有誌才學驚人,不知是否有功名?”
王有誌自然沒有功名,但他也有一番說法:“回保正話,澳洲那邊是外國,沒有科舉。不過那邊有學校,從低到高有小學中學大學。小學即是蒙學,小學畢業後就依次考中學,再考大學。我是大學畢業。”
族長大驚:“小學相當於童生,中學應該就是秀才,大學豈不是相當於舉人?”
於是大家刮目相看,族長和幾個老者交換了一下眼神,叫人拿來筆墨紙硯,非讓王有誌留下墨寶。王有誌哪裡敢寫,百般推脫,說澳洲那邊不用毛筆,自己不通書法。正在拉扯,高全喝了一杯酒,走過去,拿起筆就寫: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然後問了日期,寫下錄杜工部《春望》紹興二十三年四月,高全書。高全接著扔了筆,坐在椅子上掩麵大哭。
書法遒勁有力,是村裡人從來沒見過的一種行書。眾人雖然都是村漢,但也覺得這書法看著很有氣勢,剛才對高全餓死鬼一樣狠吃的惡感一掃而空。
王有誌咳嗽一聲,說:“我這表弟最是忠義,聞聽靖康之恥就立誌與金賊不共戴天,每思此事就切齒大哭。諸位勿怪。”
如果聯係到當今時局,這首詩確實應景,大家對他二人更加敬重。一些人覺得這個長相粗魯的表弟書法都如此了得,王“舉人”的書法必定更勝一籌,看來他隻是不願寫,或者想抬舉他表弟。
族長說:“看不出這位高小哥,門神一般的漢子,居然胸懷錦繡,還如此忠義,實在難得。”然後招呼大家繼續坐下來吃。
因為剛才談起靖康之恥,氣氛就有點沉悶。王七六主動跟王有誌攀談,聊做生意。這個王有誌內行,他倒騰過長三角的很多特產,大講一通絲綢如何,龍井茶如何,徽墨如何。王七六自己做布帛生意,卻對王有誌說的很多道理聞所未聞,但毫無疑問王有誌說的是真的,隻不過自己沒接觸過那麼高端的絲綢布匹。
飯後,王七六非拉著王有誌去他家,王有誌也想問問去杭州的事,於是就拽著高全一起過去了。王七六家雖然是“村首富”,但也就是院子大些,都是瓦房,家裡也沒有傭人,都是兒女乾活。王有誌看了看屋裡的擺設也一般,心裡暗想這個所謂首富也就是個做小生意跑單幫的。
王有誌向王七六說明,他跟表弟要去臨安認祖歸宗,希望王七六能幫著開路引。王七六說這個好辦,族長就是保正,他出保就行。也不用去華亭縣,到上海浦就能開路引,自己跟那邊的巡檢和書辦都認識。他建議辦了路引後,跟他一起坐船去臨安。王有誌二人自然求之不得,兩邊一拍即合。王七六家裡地方大,就收拾出一間房來讓王有誌哥倆住下,明天一早先去找族長寫擔保信,然後一起到上海浦。
宋朝大部分人一日兩餐,下午那一頓,二人吃的也多,謝過王七六後,他們被王小弟領著洗漱過,就進屋休息。王有誌終於有床睡了,往床上一躺頓覺舒暢無比,正要睡著,聽見高全又哭了。
王有誌大怒:“累了一兩天,吃了一嘴沙,好不容易吃飽喝足,能有床睡,你又哭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
高全哭道:“俺還是想爹娘想部隊,俺還是要回部隊去”
王有誌煩了:“你還有完沒完?現在你也清楚了,這是宋朝,你怎麼回去?咱們過來是那艘船傳送過來的,這邊哪有那樣的船?在這邊,咱們大顯身手,到時候,我當皇帝,你當大元帥。在那邊人家都嫉妒你排擠你,根本提不上去。算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找部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