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趕緊跑過去,看到王七六指著一艘淡紅色的大船,大中小三個深紅的船帆,船頭下麵寫著順寧兩個大大的紅字,主桅杆上掛了一麵白底紅邊的旗,上寫香溪兩個大字。當時中國造船業已經很發達,普遍使用集團桅杆,水密艙、升降舵和指南針。這艘船舷上有很多方形木蓋,看上去很像大航海時代帆船的炮口,但實際上是船槳出口,在無風的時候,可以打開,伸出船槳劃動。
王七六給3個新人講船上的規矩:不許說帆,必須叫蓬;不許說狂話,尤其不得對龍王爺不敬;不許說蝦,要說元寶魚;問船員事情,要先說龍王爺保佑;等等諸如此類。
在王七六安排下,排隊將貨推到一艘大船上,上了船,又繼續推到貨艙,然後把江州車拆開捆好。好不容易忙完都快中午了,大家又到客艙把隨身行李放好,連五娘一起都住在大倉裡。大家輪流到甲板上透氣。
五娘沒有坐船出海過,很是興奮,纏著她爹帶她上去。她幾個兄弟無所謂,王有誌和高全就也跟著一起到了甲板。根據王七六介紹,這是一艘三千料的福船,算是中等船。貨船漁船是不許女人上船的,但客船可以。但一般的客船也都是客貨兩用。船上規矩多,不要亂跑亂說。
他這話其實是說給五娘聽的,主要是怕她亂跑出危險。五娘由於第一次出海,也有點害怕,手一直拉著她爹的胳膊不放。那個時代的姑娘,還不會到處亂爬拍照。
高全和王有誌極目四望,但見到處一望無際,碧波蕩漾,美不勝收。大船緩緩地航行,風平浪靜,毫不顛簸。和煦的海風吹在臉上,灰白的海鷗張開翅膀漂浮在船尾。它們都是空氣動力學大師,很善於利用船的上升氣流節省體力。
海軍陸戰隊員高全激動起來,他有點回到部隊的感覺了。他對這艘宋朝的船如何行駛很有興趣,到處跑來跑去查看。王有誌覺得自己以後一定會搞海運,但自己對船一竅不通,也跟著他跑,還一路問些傻問題:“高隊長,你看明明是南風,為啥船還一路向東南開,他們也沒用槳劃?”
高全很不屑,也有點得意地說:“你連這都不懂,調節風帆的角度,船走之字形,就能利用逆風航行。你看桅杆上下不就有水手調帆?”
這一段時間被王有誌當傻子一樣呼來喝去,他一直都很憋屈。這回終於碰到這個世界,王有誌不懂而自己在行的事了,不由的就要賣弄一番,“你看這每根桅杆上的船帆都不是對稱的吧?這就可以形成壓力差,就可以不但利用順風,還能利用側風和頂風。這桅杆高處還有好多小帆,這叫“野狐颿”,俗稱頭巾頂”,可以利用船產生的上升氣流提吊船身。這些《船舶史》課本上就有。”
旁邊一個人“咦”了一聲,說:“看不出你這侉子,居然還通海事?”王有誌一看,卻是個熟人,就是之前要打王二的那個什麼大郎。當時沒上心看,隻覺得他個子也挺高,身材魁梧,白淨臉。現在細細端詳,居然個子比王有誌還高,大概一米八左右,這在南宋算是非常高的大個子了。怎麼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一想也對,他們既然跟王七六他們排在一起,應該也是搭這條船去臨安的。
高全現在也差不多能聽懂不少當地方言了,登時大怒:“放屁!什麼侉子不侉子的?你大人沒教過你說人話嗎?”
那大郎挨罵也火了,挽了袖子要上前廝打。跟著他的幾個人趕緊拉住,有個相勸道:“罷了罷了,這廝必定是張青那賊寇的手下,他們吃人的,莫要撩撥。”
王有誌和高全莫名其妙:“呸呸!誰吃人?不要汙人清白,誰是張青?”
那幾個人一愣,畢竟直呼其名是很不禮貌的事,更何況還是叫自己首領的名字,所以這兩個“侉子”不可能是張青的手下。
那個大郎也覺得不好意思了,畢竟是自己辱人在先,但年輕人臉皮薄,不願道歉,於是就說:“就算你不是張青那廝的手下,也多半不是好人。”
高全大怒,“看你是個老百姓,不想揍你,你還沒完了。我看你也是個練家子,我們比劃比劃。”
那大郎聽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是要跟他比武的意思,於是說:“難道你是官身?我錢家雖然不富貴,也不是誰都能欺辱的。比試就比試,我有名的師傅拜過十幾個,怕你不成?臨安城南誰不知我錢大郎?”
說著他就跳開,擺了個金雞獨立的架勢,站得很穩,非常好看,確實是練過的。跟著他的幾個人不敢相勸,隻好站在旁邊助陣,看那意思,一旦那大郎受傷,他們就上前相幫。
高全也不答話,上前就是一記右劈拳。錢大郎見來的凶猛,趕緊往自家左手側一閃。對方打過來的右拳雖然直奔自己鼻子來的,但讓過去後肯定是向自己的右側,然後他伸手去刁高全的手腕,準備上邊用手一拉,腳下一勾,借力把高全放倒在地。這個招式跟當初高全剛穿越時搶村民鋤頭如出一轍,喚作“順手牽羊”。
不料高全左腳一蹬地,右腳向右側一個大跨步,把肩膀直撞過來,一個鐵山靠登時將錢大郎撞飛,摔了個仰八叉。錢大郎幾個伴當都驚呆了,想群毆又不敢上前。
鐵山靠是八極拳的招式。八極拳以實戰著稱,清末民國乃至建國初期,大部分政要的警衛都是八極拳弟子,是中國傳統武術中最能打的拳法之一。後來部隊上練格鬥,經常有八極拳的招式。八極拳要過幾十年,才由京西月山寺第二代住持蒼公創立,錢大郎當然見所未見。
王有誌大喜,連連鼓掌,他本來看錢大郎也是練家子,以為總要打幾個回合,沒想到被高全一個照麵撞倒。不過他也看出錢大郎不像一般人家的少年,於是上前扶起,說:“大郎勿怪,我這兄弟是廝殺漢,打架不比京城比武,不講規矩。”
錢大郎倒是輸得起,起身後一臉佩服,攔住裝模作樣要上前群毆的伴當,躬身作揖道:“真是出色的好拳腳。我錢大郎隻道天下各派武技無不知曉,就是二十萬禁軍教頭也能打個有來有往,不想卻是井底之蛙,平日練的都是花拳繡腿,拜過的那些師傅也全不中用。”
他四下看了看,沒有坐的地方,就要扶高全坐到纜繩堆上去,“師傅請坐,受徒弟一拜。”
高全卻不好意思了,“使不得使不得,大郎不曾提防,這一場不算數。”
錢大郎卻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撲通一下就跪在高全麵前:“輸了就是輸了,我錢鈞輸在師傅這樣的好漢手下,心服口服。”
高全趕緊去扶,錢大郎卻死活不起來,非要高全答應收他當徒弟不可。高全一來見推脫不得,二來京東人好為人師的基因又開始發作,於是就說:“好好,我收下你這徒弟了。”
他最近一直被王有誌精神壓迫,鬱鬱不得誌,今天終於揚眉吐氣一回,心中得意,拉著錢鈞就向王有誌顯擺:“為師叫高全,這是我表哥王有誌。”
王有誌挺著肚子就等著錢鈞來拜見師伯,誰知錢鈞隻是作了個揖:“王大郎有禮。”王有誌心中不悅,想這家夥這麼沒禮貌。其實他不知道,宋朝師生是以兄弟相稱的,所以叫徒弟,不是叫徒子。所謂師徒如父子是到了明清,萬惡的學徒製度興起來後才出現的說法。
錢鈞像是他們這夥人的主人,接著派人去拿酒菜上來,又跟船家買了燒好的魚蝦海鮮,就在甲板上坐著吃。錢鈞請高全坐了上座,其實就是對著上船的舷梯方向的位置。高全也不推辭,瞥了一眼王有誌,一屁股坐下。
王有誌倒不在乎,他緊挨著高全坐下,隻是盤腿坐不大習慣,時間長了腿麻。他對錢鈞很有興趣,按他長期看穿越小說的經驗,錢鈞家裡應該是大官或者大財主。這樣他們一到臨安,就能迅速借助錢家的勢力發展起來。當初勸住錢鈞不要打王二的那個中年人也過來一起吃,錢鈞叫他七叔,但好像隻是遠親,現在為錢鈞的爸爸工作,負責蘇州一帶的絲綢和刺繡收購運輸,職務是管事。
王有誌不好直接問錢家的事情,就先問張青是怎麼回事?為何把他們誤認為是張青的手下。
七叔歎口氣說:“張青這廝說起來也是條好漢。他本是京東海寇,紹興九年金兀術南下,橫掃京西地。嶽爺爺當時還在鄂州,來不及救援。張青竟出奇兵,從海上到遼東,詐稱王師,攻陷了北蘇州,幾乎就是直搗黃龍府。可惜沒能救回二聖,但也讓金兀術顧頭不顧腚,嶽爺爺趁機連夜趕路,大敗金兀術,救了京西百萬百姓。”
高全和王有誌都道:“如此他豈不是大英雄?”
七叔很滿意兩位聽眾投入的態度,故意先喝了一杯酒吃了口菜,吊了一下聽眾的胃口,然後說:“他雖然沒有救回二聖,但也帶回一些遼東百姓,按說是有大功的。但他這人當初做海寇的時候,無惡不作,還吃過人!”
高全和王有誌二人不由得“啊”了一聲。七叔見自己能夠如此調動聽眾情緒,更加得意:“他和他渾家當初沒當海賊時,就開黑店,將過往客商用蒙汗藥麻翻,扒皮抽筋,把人肉瘦的自家吃,肥的剁餡包肉饅頭賣。”說罷,將桌子一拍。
高全和王有誌麵麵相覷,原來是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的原型。七叔微笑著,捋捋八字胡,接著說:“二位莫怕。這對賊夫妻作惡多端,人神共憤,官府很快就派人捉拿。這兩個狗男女卻見機,早早聽到風聲,就燒了黑店,卷了金銀,帶著手下小賊,一起逃到海上當了海寇,到處打家劫舍,搶劫鹽場,愈發大弄起來。他們在海上飄忽不定,禁軍也追之不及。當時朝廷六賊當道,報喜不報憂,蒙蔽天子。張青這廝愈發猖狂,聚了幾千人,幾百條大船。”
“好在張青這廝雖然可恨,但也還知道忠義。金兵南下後,他不再騷擾海州,而是不斷到登州一帶搶劫,既搶偽齊,也搶金賊,終於在紹興九年冒充王師偷襲遼東,一舉成功。
遼東漢人久盼王師,指望著跟著他直搗黃龍府,救回二聖。但他這人胸無大誌,不在遼東攻城略地,搶了一把就跑。而且一口氣跑到咱們江南這個蘇州來。”
七叔看看聽眾興致又下去了,顧不得喝水,趕緊上猛料:“他立了這等大功,朝廷自然要招安。拍了個大官去招撫,這官人久聞他吃人惡名,甚是不齒,於是就問他:“’聞卿吃人甚多,卿就是你的意思,官人說話文雅,你不說你隻,說卿,你們不懂得。官人就問,卿吃人甚多,那人身上什麼地方肉最好吃啊?’張青那狗賊拉起招安相公的手就說:’手心的肉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