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一頓,安室透忽想起另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
——他成年了吧?
他隻記得準備禮物的時候是在夏末,鬆田陣平沒有說過詳細日期。
安室透目光迅速上移,看向了年齡欄。
十八歲。太好了,至少是成年人。
男人本準備移回資料的動作一頓,像是意識到什麼,再次朝個人信息那裡的出生日期看去。
8月7日。
——是昨天。
準確來說,是他們真正意義上初見的那一天。
手指略微叩緊鼠標。
男人微闔起眼。他記下現居地址,關閉檔案。
少年籠罩在一層巨大的謎團裡。在高中之前一直差勁的體檢報告,和現在能和他打得有來有回的體術。突然的轉學和休學,窒息間驟然轉變的神態
謎團對於偵探來說如有魂牽夢縈的吸引力。
以及,好友弟弟這個身份。
想到這裡,金發男人又是一陣頭疼。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私心,早隨著好友的名字和七年前那份禮物牢牢套在了鬆田伊夏身上。
在發現對方的身份後,他就再也沒法從一種突如其來的、更為親昵的視角中抽離出來。
並且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糟心感。
他叛逆、有一堆推本溯源後讓人牙疼的習慣、喜歡追逐所謂的刺激和危險。
——而且那個頸環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室透又擰起眉。後槽牙緊咬在一起,讓他側臉浮現出一個很小的緊繃的梨渦。
這小子脖子上為什麼會套著一個刻了疑似彆人名字的頸環。他當時不僅摸到了側麵識彆不出的刻字,還有後方的設計結構。
總之,是一個沒法自己打開的鎖扣。
他簡直想拽著對方領子罵一句:你小子到底在外麵亂搞什麼!
鬆田伊夏像一顆沒人注意的樹苗,在失去所有親人的三年時間裡瘋長出了格外張牙舞爪的枝葉。
現在安室透試圖拿起本該屬於鬆田陣平的修枝剪刀,卻發現難以下手。
兩人初遇時男人使用的是波本這個身份,注定了兩人以後的相處模式——虛偽、試探、威脅、亦或者利用。
而且在臥底身份沒有結束前去接觸對方,他不覺得‘幫好友的弟弟走上正途’這件事值得讓自己冒著‘讓好友弟弟接近組織’的風險去完成。
不行。安室透想。
他得拿回u盤,再立刻從鬆田伊夏那裡抽身。
越快越好。
金發男人撥通盯梢的公安電話,得知屋主離開的消息後,很快換上便於行動和隱藏的衣服,朝檔案上的地址找去。
最好在今天就結束。
——幾公裡外。
闃無人聲。空蕩而無垠的黑暗之中,唯有水滴聲起。
清脆如緩慢轉動的秒針。
整棟房屋除此外了無餘音,燈光寂滅,無論誰看,都會認為裡麵空無一人。
浴室裡唯一的光源來自於計時器。
小巧的電子型,擺放在浴缸旁的大理石台上,慘白數字照出一小片幽光,被倒映在地麵斑駁的積水中。
數字已經遠離了教科書上‘普通人’能在水下存活的時間,一秒一秒地朝前走去。
直到一個無數次實驗出的臨界值到來,數字暫停,和心跳同頻的急速的‘滴滴’聲從計時器內炸開。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倏然從水麵之下探出!
五指捏緊浴缸邊緣。骨節突出,刺眼的紅繩在腕上環繞,因浸水而緊貼皮膚。
滿浴缸的冷水晃動起來,打破淩晨肆虐的沉寂。
身影從池底掙紮坐起,鴉黑卷曲的濕發黏在脖頸和側臉,在水波蕩開的那刻,皮膚在黑暗中乍看似無血色的青。
他仰起頭,微啟的眸裡盛著水,神情停留在帶著窒息痛苦的迷惘,籠一層暮色。
像傳說中從河神埃克羅厄斯血液裡誕生的水妖。
水順著濕發滴下,落回浴缸裡。求生本能讓少年不由自主急促地呼吸,將水下全然沒有的新鮮空氣灌進肺裡。
鬆田伊夏垂頭低聲嗆咳著,伸手不滿地將脖頸乾燥的皮質頸環扯離皮膚些許。
施加特殊咒力的咒具不會被打濕,相應,也不會被破壞。
永遠保持著讓人不滿的‘完美’狀態。
五條悟在銀座街道攔下剛結束任務的學生,直接將沒收的學生證撕成碎片拋進垃圾桶時,街邊剛好是家新開業不久的手作choker店。
就近取材,合情合理。
總之那家夥把他推進去,測量脖圍選了一條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價格的‘正常’版型。
不過比起詛咒,這裡生效的條件更像契約。條件由兩方協商簽訂,但五條悟作為‘施咒者’掌握終止契約的權利。
所以他的大名自動浮現在咒具側方,作為契約的證明。
將這點雜念從腦內剔除,他忽視脖頸不舒服的束縛感,用指腹輕按側麵。
他的手指比皮膚浮出的青紫掐痕要小一圈,稍微用力就會泛起細密的麻痛。
鬆田伊夏低歎出一口氣,眼眸卻微閃過笑意。
將計時器的時間再調多十秒,他靠在浴缸邊緣,仰頭凝睇黑暗中如籠在霧氣裡的天花板。
緩慢吐息後,少年扼住自己脖頸,再次用力而決絕地沉入水下。
水波蕩開,幾十秒後,一切又都歸於沉寂。
——安室透輕扶帽簷。
他觀察著這棟矮小的建築,在確認周圍並無他人後,利落翻入牆內。
幾步走至門前,他手腕一翻,指尖是一節撬鎖用的回型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