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殺的世界把做夢的權利都剝奪了,”李雙輕歎,“我經常想象自己其實是一隻海鷗,每天在藍天白雲間飛翔,高興了去碼頭整點薯條,不高興了也去碼頭,隨機找個幸運兒‘屎到淋頭’。”
李雙仰起脖子,頭上似乎承著王冠,“就算暴風雨來了我也不怕,因為隻要有翅膀就無所不能。”
隻要有翅膀就無所不能麼?程理沒有說話。
同一根安全帶上的兩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那個地方——”程理指向遠處的港口,“兩年前,我就是從那裡下船來到歌莉婭的。”
大概是兩年前,舅舅聯係到幾乎要被債務和痛苦壓垮的程理,說在歌莉婭開公司,隻要程理願意來,就能帶他跑業務掙大錢。無路可退的程理離開病重的母親,坐上了通往歌莉婭的輪渡,他和同樣偷渡來的人躲在狹窄的船底,一起從甲板的縫隙裡遙望的天空,那天的天空就和今天一樣,藍得像水晶。
可命運就愛看可憐人在世事中翻滾,程理剛下船就被送進了黑工廠,原來舅舅隻是個一無所有的賭棍,許諾的業務和薪水都是狗屁,千方百計把親侄子騙過來隻是為了給自己抵債罷了。
要說恨吧,程理四歲父親就亡故,舅舅幾乎是另一個爸爸,帶著他在土坡中堆金字塔,和他講宇宙裡發生的故事,寧可自己不吃飯也從不讓程理餓著;要說不恨吧,程理被歌城警察從黑工廠救出來後,他給母親打電話,電話是醫院的護士接的,她說你媽已經去世了,就在上個禮拜五。
程理突然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或許沒比李雙正常多少,或者他早就瘋了,隻是貧窮和軟弱磨平了他的憤怒,讓他隻能甘願默默無聞的死去。
“懷念嗎?”李雙突然問。
“不懷念,很討厭!”程理沒注意到自己的眼淚正在往上飛,“恨不得把港口炸掉!”
“哈哈哈哈——”李雙沒想到程理有顆當恐怖分子的心,她突然抱緊程理,朝著港口飛去。
“有意思,我幫你!”
“啥?”
李雙認真地開始計算,“這種大小的港口至少需要120噸工業炸藥,黑掉門口的檢測儀,再偽裝成運貨車的話應該……嗯沒問題!”
“我隻是說說而已。”
“不要總是說說啊,”李雙把攝像機伸過來,裡麵倒映著程理神情複雜的臉,“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程理忍不住側過去看她,兩人目光相接,女孩的眼睛熾熱又堅定,她在風中大笑著,牙齒同雲朵一樣潔白。於是程理學著她張開雙臂,閉上眼睛,沉下呼吸,感受著重力和海風肆意的拉扯。
廣袤的天地之間,倒懸的海平麵下,太陽穿透雲層投下虹彩的光斑,少女與少年的心在無人知曉的此刻短暫相擁,好像連時間都為他們停駐,抵達一生僅有一次的大冒險。
“對了,”程理突然想起來,“我們待會在哪裡降落啊!”
“當然是海裡啦!”李雙的手表發出滴滴的響聲,“高度到了,我們要開傘了!”
“唔!”
李雙用力扯下手心的掛繩,綠色帶白色斑點的傘具“砰”得一下膨脹開,兩人的肩膀被狠狠勒住向上提,下墜恍然變得很慢很慢,像是一朵蒲公英飄在海麵上。
“我特意買的蘑菇型跳傘傘具,漂亮吧!”李雙嘿嘿笑著,炫耀著自己奇怪的審美。
程理抬起頭看了一眼,沒敢說真是醜爆了。
捕魚的水鳥在兩人肩頭滑翔,咖啡色的眼珠好奇地打量奇怪的人類,波光粼粼的海麵的距離他們越來越近,浪花掀起的碎沫甚至打濕了李雙光潔的額頭。
“等下忘記說了我不會遊咕嚕咕嚕——”
李雙作為一個新手能夠不畏恐懼,正確把握拉傘時機,確實能稱得上是“跳傘大師”了,除了他們摔進海麵的姿勢有點狼狽以外,堪稱完美。
眼看自己被程理這個人肉秤砣拖著往海溝裡墜,李雙果斷地解開安全繩,扯下兩人身上的壓縮救生衣閥門,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在溺水的程理,就被浮力硬生生頂到了海麵上。
“咳咳……”程理呆呆地躺在浪花裡,眼前是一望無垠的碧藍天空,雪白的信天翁成群結隊掠過,濤聲混著翅膀撲騰的聲音,一下一下衝刷著他略有耳鳴的大腦。
“好有趣啊。”李雙把手放在腦後,愜意地用腳拍打水麵,兩個人頭頂著頭,好像兩片掉下池塘的柳葉。
“是蠻有趣的。”程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這顆軟弱的心臟剛剛真的跳得好快好快。
李雙突然翻過身遊向他,她的皮膚在紫外線底下白得更加熠熠生輝,她拉住程理的手,兩人再次看向攝像頭。
“我是李雙,現在跳傘結束降落在海裡。要說體驗嘛……剛開始我有些害怕,心臟跳動得非常劇烈,儘管我知道那隻是個人造心臟,但是它提醒著我確實活著,而且感覺非常自由。”李雙用胳膊推了推程理,“你呢,講兩句吧?”
“嗯……”程理抹了把臉上的水,“剛開始我怕得都不敢呼吸,不敢睜眼睛,我還以為自己今天會死呢。後麵睜開眼睛,景色確實很美,太陽照在身上非常暖和。”
“而且跳完傘以後,我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
“噢!你下定決心炸掉港口了嗎?”李雙興奮地用肩膀撞他。
“當然不是,你到底為什麼總是想這麼恐怖的事情啊!”跳完傘的程理感覺自己的膽子大了幾分,餘光裡看到不遠處有道灰黑色的魚鰭慢悠悠遊過來,他眉頭一皺——
“臥槽!李雙!有鯊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