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跟艾琳打了個下線招呼,但這次說完之後他倒是沒有立刻就掛。
倒不是因為對麵那玩意兒改吃素了,而是因為這頭駭人的巨獸不知為何好像陷入了某種茫然狀態。
它在夜風中佇立著,幾十雙混亂重疊在肉球上的眼睛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獵物,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但於生感覺自己真的從這些眼睛中看出了“困惑”的意思——就是那種嘴和胃對了半個鐘頭賬都沒對上的困惑。
艾琳還在腦海中焦急地呼喚著什麼,但於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駭人怪物上,艾琳的聲音對他而言就好像隔著厚厚的帷幕一般遙遠——他繃緊了肌肉,感覺心臟如擂鼓般砰砰直跳,那怪物身上的每一處肌肉抖動和血管起伏都清清楚楚地映照在他的眼裡。
儘管此前從破廟裡“複活”的時候就做好了某種準備,但真的再次遇上這死亡的重壓,於生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緊張。
唯一跟上次不同的,就是混雜在這緊張中的恐懼感已經大大衰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種他自己都感覺很陌生的……興奮。
而後,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麼。
那是肌肉在收縮,是汙濁濃稠的血液在彙聚,饑餓在心底洶湧,混混沌沌的心智中傳來了進食的指令——在這極為短暫的一瞬間,他心中警兆陡升,並準確勾勒出了那警兆的輪廓。
怪物要動手了,從左邊,但隻是佯攻,真正的殺招是一條會從後背甩過來的、帶著倒刺與鋒刃的蛇尾。
怪物猛撲了過來,一張血盆大口從它的某處肢體末端驟然裂開並咬向於生的左身——但在它躍起之前,於生已經做出了反應,沒什麼過多的思考,他直接按照心中提示猛地側過了身子,緊接著又迅速往前一撲,速度快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注意到,自己之前扭傷的腰不知什麼時候也完全恢複了過來,好像自從“複活”之後,這幅身體的狀態就一直好得不可思議。
巨獸撲了個空,那條在刁鑽角度偷襲的蛇尾也隻是堪堪掃過“獵物”的後背,於生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風壓,從死亡邊緣掠過的感覺讓他汗毛倒立,但比起這驚悚的感覺,他心中更有一份不可置信:
自己竟然真的躲開了?!剛才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他來不及細想,因為下一輪危機感又從身後傳了過來,這一次卻沒有足夠的時間來閃避,他隻來得及落地之後狼狽地翻身而起,便看到一道利爪兜頭蓋臉地朝著自己砸落下來。
情急之下,他隻能本能地抬手,用人類那羸弱的手臂去格擋那幾乎如隕石砸落般的利爪。
砰的一聲巨響,空氣激蕩著衝散了方圓數米的草屑與塵埃,劇痛傳遍全身,於生覺得自己身上就像有十幾根骨頭一齊被砸斷了一般,他悶哼一聲,一口氣沒上來便連退兩步——
但他擋下來了,剛才那一擊他切切實實地擋了下來。
於生驚愕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看到自己的左手呈現出不正常的歪曲角度,顯然骨頭真的已經被砸斷,然而痛覺卻在以驚人的速度消退,扭曲的骨頭也好像正在緩慢複原。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怪物第一次襲擊自己的時候,記得那怪物真正的力量,那東西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能輕而易舉地碾碎人類的軀體,而於生百分之百相信,當那怪物全力撲擊的時候,自己是不可能擋下來的——斷多少骨頭都不可能。
但怪物顯然不會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落地之後隻不過調整了一兩秒,這饑餓的巨獸便發出一聲混亂而憤怒的咆哮,再一次撲向了眼前那惱人的“獵物”。
罡風透骨般襲來,飛撲過來的怪物就像一座從天而降的小山,於生再次提前有了反應,他毫無形象地往旁邊一滾,緊接著又起身跳去,躲開一道劈山裂石的甩尾,然而下一秒,還沒站穩腳跟的於生便被那條回縮的尾巴掃翻在地,緊接著,那巨獸竟然直接從身體中段裂開,一道仿佛觸腕般惡心的、不斷蠕動的“長舌”在夜色中激射而至,將失去平衡的於生死死纏住,猛地拖回。
於生用力撐著雙手,讓自己不要被那道“長舌”給攔胸勒斷,至少彆這麼快勒斷,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拖拽到那怪物麵前,後者的身體從中間裂開了一個大洞,無數尖牙利齒在那大洞裡起伏摩擦著,如一張饑餓至極的巨口。
在即將被拖拽進那張巨口的一瞬間,於生雙腳猛然一蹬,他腳下的岩石砰然震裂,而巨大的反衝力量甚至將那怪物拽得一個踉蹌。
於生也顧不上思考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力氣,趁著這瞬間的喘息機會,他幾乎用儘了自己全身的力量,吼叫著掙斷了那根纏繞著自己的長舌,緊接著便從地上撿了塊尖銳的碎石,猛撲向怪物身側一隻正在瘋狂震顫的渾濁眼球。
長舌斷裂,那怪物也發出一陣令人膽寒的咆哮,鮮血從它的身體中段噴灑出來,它踉蹌著,努力恢複平衡,幾十雙眼睛帶著瘋狂與饑餓注視著眼前的獵物——
好香,好香啊……
鮮血的氣息在鑽入鼻孔,在刺激著饑餓者的神經,在激發著某種沉睡了很久的……本能。
真的好香啊。
於生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瘋狂跳動,感覺自己的血液中湧動著某種灼熱到近乎沸騰的東西,一種狂喜正在他心底漸漸上湧,他努力嘗試分辨這狂喜到底是什麼,終於,他明白了。
那是即將進食的喜悅之情,是饑餓將得到滿足的報償。
那巨獸,那堆疊的血肉,那混沌墮落的靈,那……
上好的肉。
尖銳的碎石在他手中被漸漸捏成粉末,他沉重地呼吸著,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慢了下來。
他撲向那怪物,那怪物撲向他,食物擁抱著食物——恍惚間他竟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仿佛過去二十多年都從未進食過,或者至少沒有吃過“真正的食物”,他擁抱著那怪物身側的猙獰肢體,那怪物則用更驚人的力量“擁抱”著他,直至勒斷了他身上一根又一根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