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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圍牆高築,但她聽得見苦痛呻吟,也瞧得見箭矢、火焰、煙霧和此起彼伏的閃光。靠這些線索,想象外麵的景況並不困難。夜幕中隻有破碎之月的光輝,也能照出遠方血跡斑斑的石壘。冒險者送她們來的方向上,一杆折斷的長槍插在縫隙裡,不知主人去了哪兒。西側石牆破開了近四尺長的豁口,人們——或者明確來說,兩個修女——用座鐘堵住道路,還往花壇裡澆氣味難聞的藥水。
安托羅斯是蓋亞教會總部,彙聚著全諾克斯最出色的修士。希塔裡安六神無主的時候,便看著她們不慌不忙地處理每樁事:墊高圍牆、填充裂口、安置傷員、掩蓋蹤跡。好歹我還能認出來她們在做什麼,她心想。每件事都是有用處的。
空境閣下的戰鬥尚不能全身而退,凡人和低環神秘者隻會更糟。戰線依然滯留在露水河碼頭,城裡卻已經亂象紛呈。希塔裡安在大教堂碰到的流浪漢就是混亂的一部分。要是沒有蕾格拉,我早被他殺了。她至今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殺她。一切問題都沒有答案,她懷疑自己正深陷幻覺。會不會安托羅斯根本沒有打仗?領主大人其實沒出現,而奧茲閣下還在到處找我?我有姐姐的幸運保佑呀,不可能身處戰場……露西亞在上,如果這是夢,就讓我趕快醒來。
可姐姐露絲自己還在迷夢中徘徊,沒法來幫她。希塔裡安思念姐姐,還有拜恩的一切。我要多久才能回家去?導師寧阿伊爾院長祝她好運,北方人威特克教她藏身的秘訣,他們都希望我在這待下去……但還有穆魯姆期望我回家。他愛我,雖然他幫不了我什麼。至於莉亞娜女士,但願青銅齒輪裡不會有新的孤兒要她照料。沒人能代替我,一點自私對每個人都有好處。希塔裡安發覺自己想念她僅次於姐姐。
很難判斷她是否是個幸運兒,但希塔裡安從沒遭遇真正的危險。在祭壇前,她覺得領主大人會保護她;在吉祖克出現後,不明真相的“怪誕專家”奧茲·克蘭基重視她的安全;冒險者和巫師爆發衝突時,『懺悔錄』夢中結識的同伴尤利爾出現在大教堂,讓那兩個異族冒險者送她離開。隻有流浪漢是威脅,但蕾格拉殺了他……照這麼分析,她似乎無需擔憂任何事。也許我該把幸運分給真正需要的人。
小小的救助站穩固後,不斷有修士帶來渾身血汙的戰士,然後扭頭離開,重新奔赴戰場。若希塔裡安是他們,說不定會直接逃走,畢竟逃走比拚命容易得多。可惜唯一能帶她離開莫尼安托羅斯的黑騎士還在大教堂。希塔裡安不敢相信其他冒險者都願意聽她認得尤利爾的解釋,隻好哪兒也不去。
她開始幫著兩名修女照料傷員,將他們攙扶下擔架,擺在空地上。短短五分鐘,台階前就擠了六個人。
離她最近的人傷最重。此人是個騎士侍從,不幸失去了雙腳,小腿骨也被截斷了一寸。蓋亞神術能遏止傷勢惡化,卻不能安撫他的驚恐。每當有人從麵前經過,他都聲嘶力竭地追問:“我的腳怎樣了?我還能成為騎士嗎?”直到對方奮力掙脫。希塔裡安頻繁地給他魔法安慰,但在心裡給出的卻是否定的答案。
他旁邊的是個輕傷員,滿臉痘疤,下巴平短。與侍從的重傷相比,他隻丟了三根手指,算得上幸運。但希塔裡安發現神態僵硬,目光渙散,不時用牙齒撕咬繃帶。“我的手指還在。”他朝對麵平躺著的十字騎士說,“如果它們被砍掉了,我怎麼還能感受到它們呢?隻不過是小傷口……還是光榮的戰傷。”
“那我祝你更光榮。”十字騎士回答。
與其他人不同,這名神職騎士大多數時候都非常安靜,從不參與討論。他的後腦勺到下巴全纏著紗布,左臂內側有一道裂傷,血浸透了盔甲。蕾格拉正在幫他清洗。十字騎士半閉著眼睛,哪邊有人開口,他就睜眼瞪向哪邊。希塔裡安害怕他的目光,於是悄悄把他也囊括進魔法的範圍裡。
另外三個是死人。
最外邊的那個原本還活著,他滿臉纏著繃帶,分不清五官,一簇灰灰的羽毛在縫隙中豎立。箭翎。希塔裡安還以為射中頭顱是致命傷,直到他在落地時發出哭號。但修女們救不了他,於是傷員的火種在幾分鐘前消失。
另兩個死得更早,他們的位置被騰出來,讓給新來的活人。一個名為“蘿蘿”的修女叫希塔裡安去幫忙。
“把布撕下來。”她指示,“去水邊洗乾淨。現在巫師也得打下手,彆乾看著!”
“這是用過的。”師從於拜恩的寧阿伊爾院長,希塔裡安當然懂得戰地急救的相關知識。“需要消毒才能再用。”
“這兒可沒那條件。快去!自願的話,你就儘量弄乾淨些。”
從死人身上撕下繃帶時,還未愈合的傷口散發出濕熱的臭味。希塔裡安感到一陣惡心。她在拜恩有一套隔離氣味的麵具,一天會清洗幾十次。如今隻能用袖子,上麵早已在教堂裡沾滿灰塵了。她隻好說服自己,神術能夠斷絕感染的可能,傷勢太重才是致死的原因。
又來傷員時,蘿蘿修女丟下她,跑去交接擔架。這次送來的是個被砍傷的華服女人,她痛苦不堪,麵容扭曲。修女猛刹住腳。“凡人?”
“她是哈奈西伯爵夫人。”送她來的修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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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仰大名。”蘿蘿修女冷淡地抬了抬眼皮,“等有空時我會給她多發幾張贖罪券的。讓讓。”
伯爵夫人睜大眼睛:“贖罪券?我要它有什麼用?我又不是來懺悔!你們瞧不見嗎?快救救我。”
“我真想幫你,夫人,但現在蓋亞會救你,隻要你的贖罪券足夠。學徒?搭把手,把她抬出去。”
可憐的凡人,希塔裡安放慢動作,看到哈奈西伯爵夫人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情,但蘿蘿修女無動於衷。擔架被抬過石階,伯爵夫人趕緊抓住門框:“你們怎麼敢這麼對我?平民!”她似乎不疼了。
“艾默克主教規定,我們隻能給前線的神秘者提供治療,夫人。”
“我丈夫是主教大人的朋友。”哈奈西伯爵夫人哀求,“我還給修道院捐過禮堂呢。”
“艾默克主教沒要求我們治愈他的朋友,夫人。魔力是有限的,蓋亞不允許我隨意浪費。”
“你們甚至不樂意給我處理傷口?”
話雖如此,希塔裡安能分辨出她肩上的傷口已經過醫師的仔細包紮,還散發著一股藥味。換成十字騎士受同等傷害,他們現在差不多能重回戰場了……可能他們根本就不會來包紮。“顯然,夫人,我們對‘處理’的理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