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土地吮吸著血。她心想,不禁抬頭去望夜空。這無疑是故鄉的星星,但她腳下卻並非故土。一叢叢蘆葦在血泊中生長,發散出酸澀潮濕的氣息。她繼續等下去,似乎期待奇跡出現。然而豎琴座一語不發,星星也紋絲不動,隻把微光灑進暗紅的泥土中。
海倫感到一陣眩暈。
夜空浩瀚無垠,群星猶如閃爍在紫黑色帷幕上的沙粒。她清楚自己並非奧托的寵兒,但女巫的學識仍能使她窺探未來。豎琴座中應該有提示。哪怕在騎士海灣,她都能察覺倒影中隱晦的訊息,沒道理在這兒不行……事實就是不行。星空隻是星空。
倒影。
女巫低下頭,發覺自己正身處幽暗的湖泊。夜空倒映在水中,豎琴座朝向南方,破碎之月則居於啟明星之上。祂的輪廓纖細、透明,狀如少女的秀眉。我沒來過這兒,夢境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挑選場景。
忽然間,湖麵開始翻滾。無窮無儘的血色洪流,由蛛網般的陸地水脈彙入海洋,最終形成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彎曲的破碎之月吹氣似的膨脹起來。
紅之預言。海倫當即發覺。這並非她想看到的畫麵,但好過什麼也看不到。在伊士曼的白塔,我錯過了觀摩預言夢的機會,如今剛好彌補。紅之預言已經過去,所見到的往日意象雖令人浮想聯翩,卻沒有危機伴隨。當她意識到這點時,稍微感到了安慰。
接著,有人喚醒了她。“海倫。”拉森在房間外輕輕拍門,“我能進來嗎?”
我又不是沒穿衣服。“這話等我不鎖門時再說罷。”女巫很快披上鬥篷。
當她坐在梳妝台前時,插銷自動打開了。拉森的視線落在觀景球上:“你沒記錄?”
“我也需要記錄?”
“隻是保險措施。你瞧,如果你在夢中失去自我……”
“……也不會出問題。我是女巫,不是艾恩行者。我記得夢中經曆。”儘管這點優勢會被更難觸及預言夢抵消。她拔出梳子。
海倫成為豎琴座女巫後,隻在年幼時夢見了父親的死亡。而當時“新生代戰爭”已經爆發,她的預警為時已晚……此後,她對夢境預言的研究再無成果。先知認為灰之使的死給她留下了陰影,但海倫自己從未有過切實的感覺。或許我隻是不擅長做夢。
海倫將畫麵從水晶中刪除。儀式的魔紋漸漸熄滅,好像一隻眼睛合上了眼皮。艾恩之眼是劃時代的發明,但隻有少數人用得上。她把觀景球推回原位,看著它開始播放某個秩序邊界的實時情況。
“我清楚你很特彆,海倫。”
隻在你眼裡是這樣。“沒錯。就算我忘了,也不過再需要翻閱記憶對照。記錄毫無意義。”豎琴座女巫確實是特彆的職業,跟我本人沒關係。“你該不會指其他事吧?”
他沒承認。“設計聯係意識部分的魔紋時,我參考了你的冥想。”話題延伸向正經事務。“說實在的,在儀式誕生前,我考慮過讓你當我的記錄員,海倫。”
“考慮?你有其他人選?”
“好吧。根本沒有。”
“我想也是。但你沒和我提過。”
“時機不太巧妙。”莫非是畢業儀式的時候?海倫遏製住思緒。“而等我想起這回事,魔紋已經設計好了。”
“真遺憾。有空時我不介意的。”她回答。但大多數時候我都沒空。或許這麼說不準確,海倫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四處旅行,剩下三分之一用來會高塔處理整年積累的繁雜事項。
作為命運集會的成員,她必須履行義務,比如在觀景台值班,對某些特定事物進行占卜,或者解讀有神秘度要求的古老文獻……等先知認定她不再屬於空之境的新生代時,海倫就得去秩序邊界值守。高塔的大占星師沒一個無所事事,海倫也不例外。她的軌道和拉森雖有重合的時刻,但卻維持不了太久。
“有什麼新發現嗎?”她的師兄終於說回正題。
“沒有。這次還是紅之預言。”
“我也一樣。看來命運長河的餘波尚未平息。”
我們看到的都是漣漪。不過海倫心態平和,再也不覺得焦慮了。“先知爺爺呢?”她舒展著手指。“我要找他的麻煩。阿布羅茲離浮雲之城太遠,他卻要我跑上兩個來回。”
“每次你這麼稱呼,就好像我忽然長了一輩。”拉森揶揄,“年輕人總是活潑好動,而導師已經老得需要成天躺搖椅了。”
“你不會說他就在搖椅上?”
“多半是罷。自從你回來,他就在等著你打掃衛生了。我們都很意外。不說假話,海倫,我以為你會拒絕。”
“要麼掃書房,要麼掃階梯,聰明人都會選前者。”係鈴鐺時,女巫不慎扯下了幾根頭發。“更何況,我不喜歡阿布羅茲,那裡的天空太單調。我本來就沒達到標準,回來也正好。走吧。光輝議會的使節來了嗎?”
“五分鐘前已經到了。”拉森從耳朵後取下鉛筆,在清單中劃掉一項,才合上便箋本。“我讓薩賓娜去接待了。”
“我以為會是羅瑪來找我。”
“有時候沒她更好。走吧。”
神聖光輝議會派遣來的是位陌生的樞機主教。可這是相對於海倫而言。拉森稱他為“艾席斯克羅諾特蘭德”主教,並提及對方身為銀歌騎士後裔的高貴身世。他們似乎相談甚歡。
事實並非如此。海倫打量這位樞機主教,他有寬容和氣的麵孔,方下巴,長眉毛,嘴唇上有一道細小的傷疤。他的鼻梁既高且長,如穀地旁側突兀的山峰,而且不大對稱。當他開口時,通用語變得簡短有力,音調又低又急,但仍帶有獨特的北方口音。依靠命運帶來的直覺,女巫不禁警惕起來,認定他富有威脅。
但也許她有看錯的時候。代行者派使節來,可不是為了向高塔宣戰的。此人帶來了露西亞祝福、感謝高塔援助的回禮、友誼沙瓶流砂之國傳統,當地人送給友人的裝有彩色細砂的玻璃瓶和代行者的印信。海倫才從阿布羅茲回到浮雲之城,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但她發覺儘管光輝議會主動展露了友好麵貌,高塔依然把人晾在了會議廳外,連休息區都沒讓進。
見他們出麵,拉森的學徒薩賓娜長出一口氣,慌張逃離了走廊。不管怎麼說,要她接待樞機主教實在太難。克洛伊塔的占星師們有自己的習慣,而這年輕的占星師小姐向來見不得神職者。這種缺陷太致命,拉森已決定拿尤利爾鍛煉她,隻是暫時沒和對方的導師開口借人。
海倫鑽進會議廳,把拉森留在外麵客套。她很快見到了老占星師“銀十字星”奧斯維德、事務司總長艾羅尼賽恩斯伯裡、青之使狄恩魯賓……
第(1/3)頁
第(2/3)頁
……以及高塔統領白之使。沒想到他來得比先知更早。白之使的出現,讓會議廳裡一貫的散漫氣氛消失無蹤,人們坐在長桌邊,像凡人王國的內閣朝堂一樣規矩。海倫一邊伸手撫平麵紗的遮住,一邊尋找“雄獅”羅奈德的影子。不應該啊,以往我第一個瞧見的就是他的頭發。她終於確定他不在。
“又一次集會。”“銀十字星”發出歎息,“這次又為了什麼?新的預言夢?”
“千萬不要。”艾羅尼也表態,“我受夠給醫療部撥款了。這幫人總有手段斂財,弄得賬單一團糟。”
“預言夢不一定等於打仗。”海倫開口,“青之預言就跟戰爭無關。”
“你指火山噴發?奧托在上,我說不準哪個更糟。”
“和火山也無關。”狄恩魯賓說。人們稱呼他為“青之使”,當然不是出於衣著色彩,也不是因為他在“青之預言”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預言夢是災難預警,不是奧托挑選代行者的神諭。
儘管如此,他的意見仍有充分理由:“秩序壓降度過了前期,諾克斯即將迎來新一輪的挑戰。依我之見,在事情發生前做好準備,在高塔乃是必要之事。”
“噢。到底是什麼事呢?”老占星師問。他似乎不怎麼關心,海倫發覺。
但這事出有因。“銀十字星”奧斯維德是資曆僅次於先知的大占星師,從她小時候開始,對方就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如今她擔心對方時日無多。按照常理,人到了他這個年紀,應該不受世上一切麻煩事影響,專注於畢生事業。可事實上,若要讓公平而冷酷的命運為人寬容,那我還不如指望時間之龍慷慨解囊,來保證奧斯維德活到能安度晚年的時代。
“反正不是阿布羅茲的異動。”她告訴他們,“守門人非常可靠,秩序邊界毫無異樣。說實話,諸位,那邊沒我也一樣。”
“你該在高塔發揮長處,女巫。秩序邊界太危險,而且不適合你這樣的新生代。”事務司總長指出。
“風暴頌者”賽恩斯伯裡有特彆的人際交往能力,他和所有人都保持友善。雖然沒有拉森和先知親近,但他是為我考慮。海倫明白這點。“是先知命令我去的。”她解釋。“或許是檢測罷。你知道,我畢業以後可沒再答過卷子。”後麵的話就全是胡扯了。
“你提醒我了。教育部要求開設魔法植物相關的課程,我還沒處理這份賬單。”他抱怨,“到處都要錢!”
“行行好,諸位,先把賬單先放一放罷。”高塔先知的聲音傳來。海倫看到一把搖椅憑空出現,在長桌儘頭搖晃。“我們的麻煩簡直數之不儘,缺錢不是我最擔心的,缺人手才是。”聖者環視一圈,“我們尊貴的客人上哪兒去啦?拉森呢?咦,怎麼連他也不在。”
“假使沒人安排參觀,他們現在應該就在門外。”老奧斯維德慢吞吞地回答。
先知一挑眉毛:“門外?”
“幾分鐘前,他進來過一次。”青之使補充,“但艾恩之眼沒有。他與女巫一道。”
“我先進來。”海倫聳聳肩,“你不會要求我招待那神棍?我是陪酒女郎嗎?羅奈德紮克利都不敢這麼說!”
“我保證,沒人敢這麼想。隻是總得有人招待客人。”艾羅尼試圖緩和事態,“想必是拉森主動接過了擔子。他足以代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