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拜恩的偵測站內,布置一如既往地豪華。但希塔裡安注意到,幾台儀器和露絲的座位上已落了一層灰。三位占星師忙著擦拭投影布,留下腿腳不靈便的老人們在原地,七手八腳地擺弄煉金儀器。這些雖然是記錄前必不可缺的準備,但以往他們都嚴肅地坐在座位上,將雜活兒交給凡人。“應該是仆人的失誤。”莉亞娜女士解釋。
人總要失誤。人不會十全十美。然而希塔裡安知道真正原因。隻不過是沒人打掃。偵測站的仆人幾乎都走光了。
他們並非首批逃離拜恩的人。事情要追溯到白夜戰爭後。那時候,結社在物資流通方麵便已顯拮據。城內生活必需雖不至斷絕,但在守夜人巡邏不到的地方,已有人放棄支付交易的貨幣,轉而靠暴力和偷竊謀生。當然,你不能否認這類人從來都存在,但根據犯罪率的變動判斷,隱約的焦慮正在拜恩居民之中擴散。
直到上個星期,第一家金屬工廠宣布了倒閉。
一開始,人們沒有察覺到異樣。老板淪為債奴,不得不從頭開始;工人失去工作,隻好另尋出路。這些連鎖反應並不值得任何人關注。
但沒有同類崗位願意接受這些失業者。
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不可能有行業飽和到連一個人也安置不了。然而事實就這麼出現在了拜恩。金屬工廠拒絕了這些失業者,無論對方水平如何。甚至到了最後,這些工廠們也開始約好了似的大量裁員,不停壯大著失業者的隊伍。商會的管理者緊急安排了會議,試圖通過多方討論探明問題的根由。最終,他們得出市場正在萎縮的結論。
“沒有新材料輸送進來。”探訪工廠的記者寫道,“也沒有新的渠道以供賺取利益。城中購買產品的人在減少,城外製造產品的原料斷流,我們不知道工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除了解散,員工沒有第二條活路。”
而很快的,這條活路在拜恩風靡起來。
每間工廠都在裁員,每個行業都指望彆人分擔壓力,所有人都不得不另尋活計……唯獨希塔裡安所在的醫院加大了招工力度,但這項工作對應聘者的要求並不大眾。事實上,她的座位每天都被清掃三次,因為院長寧阿伊爾憐憫這些失業者,為他們提供了勞力單位。這下一人份的活由三個人來乾了。
在大多數人陷入失業的羅網時,最簡單的工作也受人青睞。就結果而言,他們無疑非常賣力。但把一塊地磚擦三次根本毫無必要。有太多病人需要治療,而他們隻能站在一旁乾瞪眼,或者拿拖布擦床腳。畢竟,真正需要人手的行業的能力壓根不可能一蹴而就。
“我們該把醫院的人手分配到偵測站來的。”希塔裡安抱怨,“這兒連清潔女工都沒有。”
“偵測站是保密機構……”
“但那些都是拜恩人。若從身份上判斷,他們比後來救助的無名者同胞更值得信任。”
“沒錯。所以我們隻看忠誠,不看身份。”莉亞娜女士指出。“好了,希塔裡安,彆在這時候問問題。我們必須專心記錄。”
希塔裡安試著聽她的話,但最後還是乾脆放下筆。屏幕上,大人物們正在爭吵,談話場麵簡直像戰場一般激烈。除非是露絲那樣的傻姑娘,否則沒有記錄官會蠢到在會議記事本上記錄“沒腦子的骨頭人”,“一群廢物”和“地心海底的爛果皮”的。而這些話出自領主之口,是需要記錄、核對、傳遞給分析部門的珍貴資料。
令她感到遺憾的是,討論隻有三人參與。水銀領主拉梅塔沒有出席。
“也許我不該問你。”畫麵中,黑騎士身居高位,俯視同僚。“就讓你爛在雲井好了,齊格勒。”
“難道這不是你的特長,獨斷專行,呃?若非懷特海德通知,你根本不打算過問我的意見。”在不死者領主右手下方,一個影子怒氣衝衝地回應。
顯然,此人並非真身到場,出麵的是個『真實投影』的魔法。這位名為齊格勒的無名者領主對神秘的塑造非常粗獷,通過替身,希塔裡安隻能勉強辨認出他有高大的身材,穿一件黃外套。她集中精力凝視的麵孔和五官,則全是黑乎乎的暗部。此人張嘴怒吼時,下頜猛地朝下彈動。
“你的意見就是這些廢話,看來我省略步驟很有必要。”
“步驟不該輕易省略。”深獄領主懷特海德開口。希塔裡安瞧見他麵具邊緣的尖耳朵,發現他是個霧精靈。我們擁有來自不同種族的同胞。說實話,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霧精靈。
事實上,討論會上的沒一個是人。齊格勒是地下種族,根據拜恩的規則,他的領地便是故土。灰燼聖殿作為七個支點之一,地理位置不在賓尼亞艾歐大陸上,是與神秘領域聯係最少的組織。希塔裡安在寂靜學派當夜鶯時,教導她的巫師告訴學徒們,地下世界是不存在人類的。
懷特海德伸手揉弄他的白頭發,眼睛瞄向地板。“這是陛下的要求。我認為還是通知他比較好。”
“那麼,在陛下不方便出席時,你們該學會聽從我的要求。”黑騎士以死人的目光盯著他。“隨便通知彆人並不明智,哪怕對方是我們的同僚。”
“當然。瞧,這次我沒叫上水銀領主嘛。”
“拉梅塔?”齊格勒很疑惑,“她在你那兒乾嘛?”
霧精靈哼了一聲。“多失禮,齊格勒?她叫帕琪尼斯,不是什麼拉梅塔。你該稱其姓名才是。”
“拉梅塔不是她的名字?莫非你們一直都在用外號?”影子停頓。“挺奇怪,不是麼?”
他的回答令沉默開始蔓延。希塔裡安剛要記下這句話,就被莉亞娜女士拍了肩膀。她茫然地反應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
懷特海德深吸口氣,手掌滑到額頭上。“好吧,灰燼領主……”
“是‘灰燼與雷霆之主’。”影子糾正。
“隨便它。該死的。”他的語氣充滿驚奇,“你不會是說,你就叫齊格勒?”
“當然。什麼情況,霧精靈?瞧你那副語氣。”
“也許他祖宗剛好也叫齊格勒。”黑騎士嘲弄。
“不。我父親叫約翰遜,祖父叫約翰。而你,齊格勒,你的名字聽起來不像人名。”霧精靈捂住額頭,“難怪我們從沒懷疑過。”
“有必要這麼藏?”灰燼領主不屑地說,“聖殿又管不到我頭上。”他轉向黑騎士。“你的建議倒也可行。拜恩的確關鍵,但最關鍵的還是人。失業?物資短缺?搬到我這兒,不擔心沒活乾。”
黑騎士無視他的話。
“當然。我簡直羨慕死你了。”懷特海德皮笑肉不笑,“想想看,沒有敵人刺探,沒有秩序威脅,多麼完美的避難所。同胞們隻需要擔心火源和自然災害的問題。”他也看向黑騎士。“我寧願住到加瓦什去。”
這下黑騎士扭過頭:“搬離奧格勒瑟爾?你確定?”
“深獄領主”放下手,身子一倒,靠在了椅背上。希塔裡安以為他會吐出輕佻的玩笑,或是幽默風趣的自嘲,但他什麼也沒說,以沉默回應。
連“灰燼與雷霆之主”也能看出他的謹慎。頓時,大廳裡回蕩著震耳欲聾的嘲笑。“你怕什麼?好像你的小蜂窩被熊發現了似的。”影子抬抬腳,“他把你嚇住了。哈!隻是個假設而已。瞧你那傻樣兒!”
“假設是實踐的準備。”黑騎士說。
齊格勒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和“深獄領主”同時恢複沉默,好像言語是如此陌生。安靜中,隻有呼吸聲在起伏。霧精靈的頭低入陰影,齊格勒眼神遊移,亡靈領主則陰森地注視他們。空氣漸漸緊繃,充滿千鈞一發的危機感。希塔裡安屏住呼吸。
第(1/3)頁
第(2/3)頁
黑騎士卻不在意。“不演了?”他轉頭時發出喀嚓聲。“依我看,把戲不該到此為止。”
齊格勒和懷特海德仍不言語。希塔裡安打了個哆嗦。
“你們的小陰謀就像奶酪上的櫻桃一樣明顯,懷特海德。我知道,你還拉上了帕琪尼斯那廢物。為了藏起你那塊小地盤,你也算費儘心機。說到底,那究竟有什麼鬼用?”亡靈輕蔑地掃過他們,“失去了拜恩,你以為高塔找不著奧格勒瑟爾?狄摩西斯和斯特林都是瞎子?”
齊格勒偏過頭,以無所謂地姿態望向深獄領主。顯然,這樁事一開始是由後者牽頭,他隻是配合表演。灰燼聖殿位於地下世界,連白夜戰爭的消息都還沒傳過去呢。在如此遙遠的地界,聖者的威脅也被距離削弱。他不在乎結果,但“深獄領主”找上了他。
懷特海德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是最後的防線,但不死者領主沒有手下留情。諸神有眼,自希塔裡安認識他以來,黑騎士從未給任何人留過情麵,管對麵是不是同僚。也許隻有麵對那位傳說中的陛下時,他才會為之妥協罷。
“何必誇張?”代表灰燼領主的影子開口,“就算沒有奧格勒瑟爾,這兒也不會有事。對結社而言,拜恩乃最堅固的壁壘。”
“有國王的拜恩。”
“沒錯,但誰知道國王什麼時候回來?也許就在明天。”影子勸說,“加瓦什足以吸引秩序支點的注意,我們隻要拖延到陛下回歸,危機將不複存在。誰說得準呢?”
黑騎士哼了一聲。“問題就在於,我們沒準。”
“戰爭開始前,一切尚未可知。”齊格勒堅持,“退一步講,即便正麵戰場失利,計策未能成功,那也是打過之後的事。眼下,拜恩的安危無需擔心,我們到時候再考慮奧格勒瑟爾也不遲。”
“開始前?你在等人吹哨子?戰爭早已開始。敵人會用炮火通知你。”
“潮汐還在繼續上升,伊文捷琳還沒回到諾克斯,連秩序也未能達成一致。”灰燼領主指出,“決戰還未正式開幕。”
“原來你在劇院,不在戰場。”黑騎士尖刻地說。
“理解不了形容詞是你的事。不管怎麼說,我們仍有時間。”灰燼領主告訴他們,“我的人全在地下世界,幫不上忙,但賓尼亞艾歐還有我的朋友。他們都是你我的同胞,生死存亡與霧星結社息息相關。不必說,這些人願意為陛下犧牲性命。”
希塔裡安知道這回事。她也屬於守夜人的一員,有權接觸無星之夜的情報網絡。而在無名者的群體裡,早已流傳著“鋼與火”調動人手前往黑城的風聞。塞爾蘇斯為他們哀悼,因為這些人是為了阻止閃爍之池降臨而赴死的勇士。
原來他們是“灰燼領主”齊格勒的朋友,她心想。“鋼與火”。這是一個由布列斯人建立的小型結社,其體量規模無法與無星之夜——也就是“霧星結社”——相比,卻仍擁有可怕的力量。他們的動作在結社群體中激起了不小的浪潮。
“同盟已經崩潰。”齊格勒說,“神秘領域無法放下舊事,彼此攜手。他們又不是你我。他們不是同胞。”他的話讓所有人安心。“事實上,是加瓦什的降臨刺激到了幾個神秘支點,噢,就是神聖光輝議會和高塔。”
影子一聳肩。“但聯合?即便有心商談,支點間也會相互警惕,矛盾重重。一點火星就能重燃戰火。隻要操作得當……”
“……頂多能掙紮一會兒。”不死者領主開口。“無助於解決問題。‘黑夜啟明’和‘光之女王’,甚至‘第二真理’。對於他們,你有什麼操作?”
希塔裡安端起筆,等待灰燼領主的反駁。然而時間分秒流逝,無人給出回答。她突然覺得惶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