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張家家臣,親衛都統之一,自小在軍中習武,還跟著主君上過戰場,曾在練武場上擊敗百人,身手自是一等一的好,其餘甲士也各個都是好手,不然也不能被挑來護送薑從珚。
薑從珚點點頭,定定地與張錚對視,平靜的目光飽含信任,“我信將軍。”
不僅信張錚,還相信外祖父給自己挑的人絕對勇武和忠誠。
作戰她不擅長,聽從對方的安排保護好自己不添亂就行。
張錚吩咐其餘健仆護好馬車,自己帶著人馬迎了上去,與羌人劫匪戰成一團。
虎頭山剛出涼州,與大梁接壤,其西北方向又是羌人的部落。大梁國力日衰,周邊胡人便常常在邊境線上掃蕩,劫掠過往車隊。他們擅長騎馬射箭,又勇猛精悍,普通奴仆護衛不過是他們刀下之瓜,一旦遇上便遭不測,財物都被搶走,男人都被殺死,女人都被捉回去為婢為奴,被踐踏得生不如死,甚至還吃人肉,常有人受不了辱而自絕。
這些劫匪十分猖獗,但又十分狡猾地避開梁國關口和軍隊,梁帝不願為此大動乾戈,涼州軍隊亦不被允許靠近梁國邊境,因此他們越發猖狂起來。
虎頭山地勢險要,周圍都是群山,隻有這一條官道可以出入,是極佳的狩獵地。這群羌匪便藏匿在附近,一旦發現人跡就縱馬殺過來,搶劫完再躲入林中。
他們前幾天剛殺完一群流民,總共也沒搶到幾個餅,今天見到如此龐大的車隊,再看那滿滿當當十幾輛大車,心想吃了好多天草,可算等到肥羊了。
那些可口的米糧,貴重的金銀,還有白花花的女人就在眼前。
就算他們人多又如何,漢人而已,不足為懼,恐怕馬蹄子還沒踏上他們的腦袋,他們就嚇尿了,哈哈。
他們按照慣常的思維這麼想,可一交上手才發現自己錯了。
“這群漢人怎麼這麼能打?”劫匪首領怒吼,脖子險之又險地避開張錚的寒刀,胳膊卻被劃破,一時血染胡衫。
他一邊應付著張錚,一邊命人突圍去捉馬車之中的人,可惜一直未能突破張家甲士的防守。
張家甲士不過五十餘人,對上百人羌匪,絲毫不落下風,張錚果然沒有誇大。
兩廂激戰,就在羌匪落入下風,正猶豫著要不要放棄這隻肥羊撤退時,車隊後麵的官道上,竟傳來另一陣聲響。
留守護衛的甲士趴在地上一聽,立刻變了臉色。
“後方有馬蹄聲!”
他驚懼交加,立刻去稟告張錚。
張錚聞言,黝黑剛毅的臉龐也略過驚色,“難道是羌匪的幫手?”
他連忙吩咐手下的隊長幾句,自己駕馬退了回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光聽聲音,人數似乎不多,大約二三十,就算是幫手,他也不懼!
張錚橫刀立在身前,牢牢盯著後方。
一隊騎士從山坳處轉過彎,終於出現在眾人視野。
甫一照麵,張錚虎目倏地瞪圓了,握著刀的手下意識緊了緊,仿佛遇到凶猛至極的野獸,渾身肌肉緊繃起來,連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胯-下的坐騎似乎感受的主人的情緒,不安地踢了踢馬蹄。
來人不多,如他判斷的那樣,隻有二十多騎,但這二十多人卻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尤其是為首那人,雖帶著麵具,僅憑其氣勢和胯-下的駿馬便讓人感覺到撲麵而來的威壓,好似戰場上的胡人悍將,不,比一般的悍將還要強勢百倍。
好強悍的沙場血氣!
此人絕不是普通胡匪!
初春的峭寒裡,張錚後背浸出一片冷汗。
另一邊,羌匪也看到了這行人,見他們不似漢人反似胡人,心中一喜,立馬高聲喊起來,一麵舉起手招呼。
雖聽不明白胡語,從他們的肢體中可以猜出他們在拉攏對方。
雙方打鬥僵持,張錚的心卻往下沉了又沉。
胡人素來殘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自家一行人看著家資不菲,就算他們是兩路人,估計也會同意合作。
那百人羌匪都沒麵前這二十多人讓他忌憚,這些人血氣騰騰,必然是久經戰場磨礪的凶悍之士,他沒把握在他們手下護衛女郎周全。
張錚心念急轉,驅馬回轉,翻身而下單膝跪在馬車前,“女郎,前有羌匪攔路,後有胡人堵截,卑職無能,沒有擊退胡敵的把握,隻能竭力為女郎殺出一條血路,請女郎上馬先行,吾等留守斷後。”
此話一出,馬車內三人均變了臉色。
“女郎!”
“女郎!”
若瀾和兕子是驚懼和擔憂,薑從珚則是驚訝更多些。
張錚不是自大之人,更不是無能之輩,他剛剛還叫她放心,不過片刻形勢就急轉直下,看來後方來人不容小覷。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讓他也避之不及,至於他提議的讓她先逃走。
處境危急,她當然惜命,但——
“此計絕不可行!”
冷風灌進馬車,吹起她烏黑的長發撲在冰雪般的臉蛋上,黑與白的對比到了極致,一雙同樣黑白分明的寒眸淩光一閃,顯得格外突出。
張錚第一次見女郎態度如此堅決,還想再勸說什麼,薑從珚已經不再給他機會,看著他的眼睛,加快語速道“此處地形險峻,就算你護我突圍出去,除了官道也無處可躲,他們人多勢眾,完全可以分兵來追,屆時再被胡人追上,孤立無援,才是真的陷入絕境,此其一;”
“我們的甲士本就少於敵人,最忌分兵之策,唯有擰成一股尖刀,才能真正殺出血路;而且士氣難聚,若我都先逃了,兵士們還有何戰意?此其二。”
“所以,不管從哪方麵來說,我們現在齊心協力共同禦敵才是最好的選擇。”
張錚聽聞,再無話可說,隻恨自己無能。
薑從珚看到“你不必自責。”
隨即從車壁上取下素紗帷帽戴在頭上,命兕子攙扶自己下了馬車。
她穿著一襲雪白的鬥篷,頭戴帷帽,立在馬車旁,朝身後看去,一眼看到為首的那人。
對方正好看過來,一個隔著素紗,一個隔著麵具,視線交彙到一起。
隔著朦朧白紗薑從珚也能看出他的身形十分雄健偉岸,連胯下的駿馬都要比彆的馬高大,兩廂結合,光是高度便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馬鞍側麵,一杆銀槍在晨光下閃著淩冽寒芒。
或許是不想暴露身份,他用黑色獸皮麵具擋著臉,看不清五官。
麵具眼孔下,男人目利如隼,薑從珚好像被刺了一下,卻強忍著沒移開視線。
對方未著盔甲,一身看不出標誌的利落胡服,玄色革質護臂包裹著他精壯的小臂,此時正把玩著韁繩,姿態十分隨意,甚至還往後仰了仰,漫不經心,好似看熱鬨。
而他身後的隊伍,整整二十多人,卻全都靜默無聲,紛紛看著為首之人,連馬兒都安靜立在原地,似乎隻等首領一聲令下便會衝鋒向前。
這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張錚肯定也是看出這點才會提議讓她先跑。
薑從珚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不再管對方,轉而麵對護衛在自己身旁的甲士和健仆,展臂揮袖,提氣高聲道“諸位將士、兒郎,爾等都是血性的勇武之士,如今大敵當前,已是生死存亡時刻,隻有悍不畏死、血戰到底方能殺出一條生路,我願與君共存亡,爾等可願戰?”
此時晨霧散去,露出周圍褐色的大地,衰敗的枯草上殘雪點點,空氣肅殺而沉悶。
日光穿過雲層傾瀉而下,薑從珚一身雪白狐裘立在其中,纖細的倩影猶如大地上一枝晶瑩的冰花,美麗得近乎脆弱,卻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
車隊裡的甲士和健仆都對張家和薑從珚忠心耿耿,他們的使命就是保護主君,就算薑從珚什麼都不說他們也會豁出性命保護她,更不要說聽了這番激昂的鼓舞,骨子裡的血性被激起,頓時士氣大漲。
眾人都舉起右臂高振“願為主君效力!願為主君效力!”
“血戰到底!血戰到底!”
“血戰到底!”
……
百十人的振喊,吼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天地浩浩,唯此一聲!
拓跋驍坐在馬上靜靜看著這一幕,眸光漸漸聚起——
不過一貴族嬌女,明明比所有人都要柔弱,卻能指揮部下聽命於自己,還會分析局勢做出最明智的選擇,有些聰明!
拓跋驍耳力敏銳,兩邊雖有些距離,但薑從珚跟張錚分析利弊時就故意提高了聲音,隨風飄過來被拓跋驍捕捉到大半。
難得見到漢人女子也有如此心性和魄力,這次來梁國應該會不虛此行。
玄色獸紋麵具下,男人嘴角輕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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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匪見他們不僅沒害怕,反而熱血沸騰,殺氣暴漲,呼聲振天,連森林裡的棲鳥都被振飛了,心裡打起了鼓,罕見地生出幾分懼意。
他們再次把目光投向拓跋驍。
“喂,你跟我們合作,殺了漢人我們財物各分一半!”羌匪首領再次想拉攏人,甚至許出一半財物。
要知道,他們有足足一百匹馬,對麵隻有二十多匹,這個條件,絕對撿大便宜了,要是平時,他絕對會把這些人也殺了。
這個漢女看上去身份就很尊貴,車上該有多少金銀和布匹啊!怎麼會有人不心動!
貪婪心作祟的羌匪首領不肯放過這隻肥羊,不斷拉人入夥。
拓跋驍聞言,哼笑了聲,甚是有幾分輕蔑,沒有回答對方,反而叫住薑從珚“他們說讓我跟他們合作,你的財物分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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