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思緒,薑從珚回到馬車前,踉蹌了下,忍不住扶著車壁捂住胸口。
張錚正安排人清掃戰場,來詢問要如何處理羌匪屍首。
薑從珚強忍住胃間的不適,慢慢直起身體,撩起帷帽,看著遠處遍浸鮮血的土地,連道旁的枯草都被染成了鮮紅色,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生疼。
她閉上眼睛,聲音涼如殘雪,一字一句道“曝屍於野,震懾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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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掃完現場,車隊再次行進。
薑從珚上了馬車取下帷帽,露出一張蒼白的病容,四肢酸軟無力。
若瀾心中一急,連忙掏出帕子擦拭她額上細密的冷汗,又忙用手背探她額頭上的溫度,一邊又想摸她冰涼的手。
薑從珚任由她擺弄自己,喉嚨有些乾,啞聲說“我想喝水。”胃裡還是不舒服。
若瀾忙叫兕子倒熱飲。
兕子從陶壺中倒出來用指腹一摸,垮下臉,“姑姑,耽擱太久,暖壺裡的水都涼了。”
若瀾擰起了秀眉。
馬車上不好生火,女郎身體又病弱嬌貴,每次餐飯若瀾都會讓兕子燒一鍋熱水,灌入用厚棉巾包裹的陶壺中保溫,以便女郎能隨時飲到溫水。
若沒遇到羌匪,他們現在應該會找個地方生火造飯。
為了趕在天黑前抵達驛站,張錚命令隊伍加速前進,此時剛出發沒多久,若叫他停下,他肯定二話不說聽從吩咐,但以女郎寬和的性子肯定不會這麼乾。
可女郎剛在外麵吹了許久寒風,本就受了涼,如何再受得住這冰冷的水。
若瀾半是心疼半是無奈,乾脆捧起茶杯,打算用自己的手的溫度捂熱。
薑從珚見她如此,歎了一聲,乾脆從她手裡奪下杯子,抬首淺飲了一口。
“我哪裡就需要小心到這個地步,連口涼水都喝不得。”一口涼水下去,胸口處的反胃感終於有所緩解。
薑從珚前世病了二十年,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沒注意就死了,今生活了十年,前麵幾年也一直在養病,隨著年歲漸大調養了幾年,她的身體也好轉起來,不再是紙糊的了。
她已經小心謹慎了二十年,現在難得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她反而想放肆些。
去奔跑、去騎馬,去肆意大笑,去做自己以前不敢做不能做的事,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姑姑,我現在身體比以前好多了,你彆過分擔憂。”薑從珚反握住若瀾的手。
若瀾垂下頭,看握著自己的手掌,骨肉纖細,因為過於白皙而露出手背下青色的血管脈絡,顯得清瘦柔弱,但,不知不覺間,當初那個隻能抓住自己一根手指的嬰孩兒,此刻已經能抓住整隻手了。
“要是女君能看到女郎……”若瀾說到一半,淚意上湧,忽然悲傷得說不下去了。
前楚王妃張氏,十七年前自永明寺回長安時路遇匪徒,車馬受驚難產而亡。
此刻再多的語言都蒼白無力,薑從珚隻是緊緊抓住她的手無聲安慰。
臨近午夜,車隊終於抵達驛站,暫作修整。
路上還遇到一個流浪兒,奄奄一息地倒在路邊,也不知他一個人是怎麼活下來的。
薑從珚命仆人喂了他點粥水,勉強活命。
兕子不解,“之前遇到南遷的流民,其中也有婦人抱著快要餓死的嬰孩兒求糧,那時女郎不許施糧,為什麼現在卻肯救這流浪兒?”
若瀾姑姑卻十分明白女郎的做法,對她道“流民群聚時,若施一糧,餘下的人必群起而搶,使車隊遭亂,而這個孩子孤身一人,女郎良善,但救無妨。”
兕子點點頭,終於明白了。
行善可以,但要先保全自身。
第二日,馬車繼續行駛上路,將近十日後,終於抵達長安城西昌門。
城牆巍峨,高達十丈,城樓上有持弓巡邏的甲士,樓下亦有城門巡檢,盤查過往人士。
眼下大梁還維持著昔日大國榮光,作為都城的長安自是繁華不已,無數名人義士聞名而來,各地車馬絡繹不絕,甚至還在城門口造成了堵塞。
西昌門排起了長長的入城隊伍,薑從珚他們從也順如流地排起隊。
就在薑從珚快要靠近城門口時,遠方那片安靜的原野忽然間躁動起來,似有悶沉的雷聲響起。
眾人紛紛回頭。
薑從珚仔細聽了一會兒,倏地變了臉色。
不是雷,是馬蹄聲!
她從窗戶探出半張臉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一陣沙塵被狂風卷地拔起,數麵旌旗在其中若隱若現。
薑從珚繼續看。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猶如響在耳畔,震得人心跳怦然。
她終於看清,這是一隊超過百人的騎兵,集在一處,似原野上一隻奔騰的巨獸。
隻是那旌旗的圖案卻很陌生,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家軍隊的旌旗。
她剛思索這是哪支軍隊,騎在最前麵的兩騎飛快奔來,高舉著令旗大喊
“漠北王到——”
“漠北王到——”
漠北王拓跋驍!
《梁書》載(永安)十五年,春二月,漠北王驍,特使長安,平帝以佑安公主妻之,結兩邦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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