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如此。
推開木門,一股濃厚的酒氣撲麵而來,甚至有些刺鼻。
適應了會兒,薑從珚提起裙擺跨進門檻。
屋裡沒開窗,幔帳懸垂,光線有些昏暗,四周靜悄悄的,地毯上亂七八糟地擺放著許多酒壺,矮榻上的小幾也被掀翻在地,酒水四流。
薑從珚小心避開地上的障礙,繼續往前走,繞過一扇玄麵朱背的絹絲繡花鳥紋的折扇屏風後,終於看到仰躺在地上的人,正是楚王。
他大約三四十歲,麵蓄短須,皮膚偏白,身材修長偏瘦,胡亂裹著一件細絹白底藍領的寬袖長袍,衣襟散亂,上麵還殘留著酒漬,赤著腳,放浪形骸,毫無王室威嚴。
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他緩緩撐開眼皮,先看到垂到地上的一角青碧色蓮紋披帛,然後是繁複的絳碧色裙擺,意識到什麼,勉強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艱難勾起脖子朝薑從珚斜斜看過來。
他可能是醉糊塗了,也可能眼花,盯著薑從珚看了好一會兒,似在辨認,又好像在看一個故人,酸得眼角都有淚花兒了也沒認出來,反而問“你是誰啊?”
“是我,女兒回來了。”薑從珚對麵前的場景好似看過百十遍,早已習以為常,雙手交疊在腹部,朝他行了一禮麵不改色地道。
楚王臉色一怔,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她是誰,點點頭,語調緩慢悠長,“哦~是珚兒呀。”
“你來……嗝、乾什麼呀!”楚王又問。
“女兒遠歸,向父親和夫人乞安。”薑從珚平聲說。
“哦~”楚王恍然大悟,擺擺手,“父甚安,安,安……你去吧。”聲音漸低,隻清醒了片刻便又要醉過去了。
回到長安一年多,薑從珚與父親見麵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每次都醉得渾渾噩噩,父女間的交流也十分單調而乏味,讓她搞不清,楚王對自己這個女兒,究竟有沒有感情。
如果沒有,終日渾噩是為何?如果有,又為何不聞不問?
她其實有點想問,繼母正欲將我嫁人,你知道嗎?話到齒間,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是,女兒告退。”薑從珚再一行禮,從順如流地離開。
轉身的瞬間,她好像看到楚王用手捂著腦袋,可能是喝多了酒頭疼吧。
出門後,小童還侯在一旁,薑從珚想了想,朝他道“主君喝醉了,身體不適,你去取些茶水來解酒。”
小童忙不迭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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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北宮,九華宮中,此刻正鬨得雞飛狗跳。
一個十六七歲身穿彩衣華服的女孩兒不顧宮人的阻攔,反手推開她們闖進殿內,身後還跟著一群焦急惶恐的侍從。
“公主!公主慢些!”
女孩兒才不管,提著裙子急急奔到內室,“阿娘,阿娘,我聽說漠北王今天入城了!”
“他們都說他是來聯姻的,父皇是不是要嫁公主給他?那、那父皇會不會、會不會把我嫁過去?”
“那些未開化的胡人又野蠻又凶殘,聽說他們還吃生肉喝人血,尤其是那漠北王,傳說他長得像豹子一樣,根本就是頭蠻獸,我要是嫁過去,肯定受不了的……”
薑銀珠越說越害怕,仿佛都能想象到那個血腥的畫麵了,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珠兒!”端坐於鏡台前正在戴耳璫的宮裝婦人終於聽不下去了,轉過身露出一張美豔而嚴肅的臉。
她年約三十,雪膚花貌,一雙媚眸嫵媚多情,正是宮裡最受梁帝寵愛的妃嬪,趙貴妃。
“事還未定,怎麼就如此慌張!”她有些嚴厲又好似寵溺地斥責了一句。
“我怎麼能不怕啊!”薑銀珠嘟囔一句,撲上去摟住阿娘的胳膊,“父皇的女兒中,比我大的都出嫁了,下一個不就是我了嘛!”
“阿娘,你一定要勸勸父皇,我絕對不要嫁給蠻子!對了,不是還有六娘七娘嗎,讓她們去嫁!”
趙貴妃塗著嫣紅豆蔻的手掌撫上女兒白嫩年輕的臉,看著她,聲音輕柔卻十分堅定“有阿娘在,就算你父皇隻有你一個公主,阿娘也不會讓你嫁給胡人的,阿娘一定會給你挑個如意郎君。”
薑銀珠眼睛一亮,臉上的表情霎時轉憂為喜,“我就知道阿娘肯定舍不得我。”
趙貴妃戳戳她額頭,語氣一轉“行了,彆在我跟前鬨了,一會兒你父皇要過來了。”
薑銀珠大概猜到阿娘是為了自己,立馬乖乖地跟著宮人回自己的住處了。
過了一會兒,銅鈴聲響起,梁國的駕輦果然蒞臨九華宮,趙貴妃忙上前服侍。
宮人捧著杯盤忙碌進出,待用過飯食又洗漱完畢,於帷帳內溫存的時候,趙貴妃說起與漠北王聯姻之事,隻言嬌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實在舍不得讓她嫁到蠻夷之地。原以為皇帝會一口答應,卻沒想他罕見地沉默起來。
趙貴妃心頭一驚,下意識撫上胸口,她強按下不安的情緒,柳條似的雪臂攬住梁帝的肩頭,將臉貼在他胸前,“陛下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梁帝微眯起眼望向芳林宮所在的方向,臉上享受的愜意一點點褪去變得陰沉起來,“朕今日派使者去接他,那個拓跋驍,竟狂妄地跟朕提要求,說,‘吾欲自擇善妻’,哼!”
“蠻夷小兒,竟輕狂至此!”
趙貴妃的心也跟著沉下來。
珠兒生得那般明媚活潑,萬一被這蠻人看上了可怎麼辦。
不行,得想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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