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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開這個小插曲,接待鮮卑來使的宮宴終於開始了。
薑從珚看到楚王妃趙氏匆匆趕來,頭上的金銀釵鈿比先前淩亂了些,她正抬手扶正。
宮宴在太極殿中舉行。
大殿周回一百二十柱,基台高九尺,以瑉石堆砌,室內燃著明亮的燭火,門窗全都用金銀裝飾,內外掛著古今名臣,椽梁皆用沉香木製作,並以金獸頭作為椽端裝飾,極儘奢華與富麗。
梁帝特意選在這裡,就是要向拓跋驍表示,我堂堂大梁,地大物博、民生富饒,不是爾等塞外蠻人能比的。
他至今還被拓跋驍那句話氣得不輕。
他竟要親自挑選妻子,這不是把他的臉按在地上踩嗎?最為可惡的是,他身為一國皇帝,為了大局著想,竟要生生忍下著這口氣!否則,梁國結盟不成,周邊的匈奴、羌氐等胡部定然南下寇邊。
因拓跋驍是草原之王,鴻臚官員絞儘了腦汁想辦法安排席位,最終一東一西擺了兩個主位,梁國官員和鮮卑使者各坐一麵。
太極殿前,宮廷樂隊整齊排列,宮庭中火盆齊燃,頭帶官帽身穿朱色朝服腰係綬印的公卿大臣從兩側魚貫而入,來到東閣坐下。
緊接著梁帝在一片鼓樂聲中出來,百官伏拜。
待梁帝入坐,擊金鐘,有侍中高呼“請漠北王與鮮卑使者入殿!”
拓跋驍便帶著十來個鮮卑下屬進入太極殿。
他看到設好的幾案,皺了皺眉,跨入其中,一撩袍子,大馬金刀地坐下,長腿從案下伸了出去。
這個動作引得大梁官員側目,群臣躁動起來,紛紛錯身議論,有點人臉上甚至已經怒不可遏。
“蠻夷之輩,毫無禮儀!”
“胡人果真不開化!”
……
禮儀從漢沿襲至今,仍以跪坐為雅,視箕坐為粗魯無禮,儘管一些高腳胡具已經傳入中原,但那隻能在家中私下使用,在如此重要的場合依舊上不得台麵。
拓跋驍自是注意到他們的反應,但他並不在意,這些中原人的規矩繁瑣又無用,學來做甚!
而他身後的鮮卑使臣,也都跟拓跋驍一樣,肆意往殿上一坐,雙腳大張著。
太常卿終於看不下去了,紅著臉怒斥“都說入鄉隨俗,漠北王來我中原,是否當尊我華夏之禮儀!”
拓跋驍身後一名身材魁梧帶著鼻環的將軍不屑地哼了聲,“我們來梁國是為王娶妻,可不是為了禮儀不禮儀的!趁早把公主叫出來,讓王娶了妻結成兩國盟約。”
這話說得實在太過露骨也太過分,太常卿被氣得胡子倒仰,險些厥過去,他身邊的大臣忙扶著他給他順氣。
“明公莫氣,明公莫氣!”
“是啊,彆與胡人一般見識。”
……
鼻環將軍見自己一句話就把他氣得半死,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這樣一來更叫梁國公卿憤懣不已。
“漠北王,這是在我梁國皇宮,我等敬你是來使,你們彆太過分了!”高太尉忍不住拔身而起指著他們。
拓跋驍停下送到唇邊的酒樽,斜眼看去,眉頭都沒皺一下,雖是坐著,卻比站著的高太尉還要強勢——
“你要是不滿,與莫多婁將軍直接鬥武就是。”
莫多婁聽了這話,更是直接垂著胸口叫囂“來呀,拔出你的兵刃跟我比試一場!”
彆以為他們不知道這些梁人在背地裡是怎麼罵自己蠻子、胡匪的,現在正好,氣死他們!有本事就來打!
莫多婁身高八尺,跟拓跋驍不相上下,就是軍中的悍將都不一定能勝他,更不要說久居高位的公卿,眾人自知不是敵手,哪裡敢應戰,敗了事小,丟了大梁威嚴事大!運氣不好還會被寫進史書,使家族遺臭萬年。
梁帝見場麵鬨到這個地步,深知繼續下去隻會更丟臉,隻好主動塔了個台階,朝大臣們道“漠北王戲言耳,兩國使者怎能刀劍相向!”
宴會還沒開始,兩國的關係就緊張起來。
十二幅白地絹絲鳳鳥紋檀木屏風和織金牡丹團花幔帳後,薑從珚聽到前殿傳來的爭執聲,陷入了沉思。
後世的曆史說拓跋驍仰慕中原文化,甚至還改革漢化,因此傳為一段佳話,但以她現在所見所聞,要說拓跋驍喜歡漢文化,不能說勉勉強強,隻能說毫不相乾。
或許真實的曆史上他並沒有改革漢化,畢竟他死得很早,根本改不了多少革;要不就是,他出於統治目的,儘管不喜歡還是要這麼做。
如果是為了統治,那他的野心著實不小。
若他不死,日後定是梁國最大的強敵;可他死了,梁國同樣難逃亡國的命運,漢室山河仍舊踐踏於胡人馬蹄之下。
宴行至小半,殿內的帷幔忽被升起,女眷們與前殿隻餘一扇屏風阻隔。
看到動靜,拓跋驍下意識望過去,卻被絹絲屏風擋住視線,隻能看到朦朦朧朧的人影,根本辨不清誰是誰。他濃黑的劍眉皺起。
六公主果然被安排去獻藝,同去的還有七公主,二人被引至屏風前奏樂。
雖衣著華美滿頭珠飾,但二人眼神瑟瑟仿若幼獸,極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這就是梁國的公主?
沒有她!
拓跋驍忽又想起那天見到的漢女,當時他並不太在意,此刻腦海裡,那道身影卻越發清晰起來,那些不曾注意的細節也一一浮現。
她沒穿五彩的華衣,身邊也沒有富麗的宮殿,周身籠在白色狐狸毛鬥篷裡,立在荒涼衰敗的土地上,乾淨得好像不屬於這片大地。她應該住在傳說中的月宮上,可她細挺的身姿又是那麼堅定,儘管沒看到臉,拓跋驍心裡卻早早描繪出一個綺麗的模樣。
眾人見拓跋驍定定地盯著屏風方向,還以為他看中了其中一個公主。
六公主察覺那道強悍的視線,心中越發慌亂起來,手指顫抖,胡琴便彈錯了幾個音。
“彆注意我,彆注意我,我按珚阿姐說的做,肯定不會被選中的……”
她不斷安慰自己,臉色越來越白。
眾人卻不知道,拓跋驍此刻心裡想的是,要不要一把掀開屏風看看她在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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