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給我住嗎?”
榮旗擺了擺手,替他合上了門。
那天晚上是嘉樹第一次睡在床上。
他的身體是乾乾淨淨的,被褥是柔然舒適,房間裡散發著淡淡的香味。他規規矩矩平躺在床上,睜大眼,看著天花板。
片刻後,嘉樹翻了個身,把自己蒙進了被子裡,身體慢慢蜷縮成一小團,兩隻手揪著自己的手臂,一些微弱的嗚咽聲,從他喉嚨裡鑽了出來。
母親打罵他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哭。因為哭了,會讓施暴者得到滿足,繼而遭到更慘烈的虐待。
於是,每次毆打,精神恍惚的母親總會一遍又一遍問他,“你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哭呢?你是感覺不到痛的怪物嗎?和他們榮家人一樣冷血無情。”
他一聲不吭,隻是跪在地上,默默承受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可他終究不是怪物,他是人,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人心能夠從身體裡取出,那麼此刻,嘉樹覺得自己的心臟正被一雙手小心翼翼掏了出來,從那滿是汙垢的身體裡取出後,放入乾淨的流水裡,一遍遍洗乾淨,再放入他的胸腔中。
他的心重新有節奏跳動,“咚……咚……咚……”不間斷,用力地跳動。
嘉樹一整晚都在床上翻來覆去,那張柔軟的大床就像一塊海綿,把他吸入其中,讓他莫名覺得害怕。
一直到黎明,太陽都出來半角,他才朦朦朧朧睡過去。
不過他的睡眠很淺,門外一有風吹草動,他便被驚醒。再之後,就沒了睡意。
嘉樹折好被子,穿好衣服,在衛生間裡洗漱完後,卻不敢出去。
他在門口站了好久,聽著門外的聲音,有人走過,有人在說話,好像還有榮之珩的聲音,他似乎在問,“那小孩呢?”
嘉樹立刻直起背,接著腳步聲就逐漸接近,下一刻,門被敲響,從外拉開。榮之珩站在門口,上下掃視了一邊嘉樹,開口道:“出來一起吃飯吧。”
嘉樹跟在榮之珩身後,走到飯廳,便看到滿桌子的食物。
榮旗難得下樓,坐在椅子上,用勺子攪著碗裡的小米粥。
他見嘉樹過來,放下勺子,笑著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嘉樹,坐我這邊。”
嘉樹從榮之珩背後探出頭,一如之前,小心翼翼的流浪狗神色,朝榮之珩看了看。榮之珩對他沒有過多的感情,但隻要榮旗能夠心情舒適,他便覺得可行。
嘉樹得到許可後,坐到了榮旗身邊。
榮旗比他年長兩歲,便自顧自代入了哥哥的角色,給他拿來碗筷,玻璃杯裡倒入牛奶,續上小米粥,夾了好幾個自己愛吃的小籠包讓他嘗,又讓廚房煮了碗小餛飩給嘉樹。
嘉樹一直在吃,兩頰鼓鼓囊囊,本就說話不利索,嘴裡咬著東西,就更加口齒不清了。
榮旗問他,“好不好吃?”
他艱難吞咽了半天,才斷斷續續說:“好吃,很好吃。”
榮旗就笑了,他忍不住摸摸嘉樹的頭發,“真乖。”
榮之珩長籲一口氣,他剛一直觀察著他們,就怕這早飯吃出了什麼差錯。
就在他要動筷子時,榮旗突然開口道:“嘉樹,你知不知道,我們把你帶回來,是要做什麼?”
嘉樹抬起頭,嘴角邊有些油漬,他想用手背抹開。榮旗已經扯了張紙,替他輕輕擦掉。
他舔了一下嘴唇,看了看榮旗,又看了看榮之珩。長期受虐的本能,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門口的大桂花樹,還在不停往下落著金豆子,隻是虛掩著的窗戶,飄進來陣陣桂花香。
那些花香和食物的味道混合,在盛滿陽光的房間內,發酵成了一種幸福的味道。
那是嘉樹從未體會過的,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隻是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他每日都在提心吊膽,每日都在忍受饑餓,每日都在承受毆打。
可如果隻是摘取掉自己身體裡的一個器官,就能獲得幸福。
那他是願意的。
榮旗這般問,就看到嘉樹臉上緩緩露出笑,他的手被嘉樹小小的摸了一下,觸電般的火熱,而後他聽到嘉樹說:“我知道……哥哥……把我腎臟換給你,我知道……”
“我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