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金獸香爐蹲在角落裡,炯炯的眼,僨張的牙,錚亮的鱗,以及鋒利的爪。
那樣驍勇善戰的姿態,吐出來的卻是軟綿綿的煙,一絲絲,一縷縷,初聞並不十分甜美,過後卻有暗香盈袖,勾魂攝魄。
或許這香並不算勾魂,但調這香的人卻很懂風月裡的許多樂趣,一想起來,宮闈裡成百上千的美人也變得寡淡無味了。
官家躺在榻上,悠悠地想著一些有滋有味的人,和有滋有味的事,甚至連修仙的許多樂趣也變淡了。
有內侍悄悄走過來,將官家不曾動過的水果替換下的時候,官家突然說話了。
“留下那個橙子,”他說,“切了吧。”
內侍應了,又準備取了小刀來切時,官家突然又說話了,語氣還有點嫌棄。
“不要你切。”
內侍恍然大悟。
切橙子的原主一時難進宮,但尋一個尋常美貌的宮女還是能尋到的。
宮女拿了小刀,正小心切水果時,又有人進殿了,也是麵白無須,道士打扮,眼神卻精明厲害得緊,他一進殿,乾活的宮女內侍們立刻就屏住了呼吸,隻有官家微微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
“都妥當?”
“回真人,”他笑道,“幾位仙長的事,都辦妥當了。”
話是說完了,人卻不曾退下,也不曾接彆的話,殿內靜了一會兒。
宮女放下了小刀,一旁管著刀具的內侍上前,收走了這件隻有寸餘的小玩意兒,過了一小會兒,不聞腳步聲,殿內那些乾活的,隨侍官家身側的,像是跟著金獸嘴裡吐出的煙一樣,漸漸消弭了。
徽宗朝的大宦官,北宋民間所指“六賊”之一的李彥躡手躡腳地上前
“官家,帝姬回宮這兩日,不尋常呀。”
官家懶洋洋撥弄那盤橙子的手,突然停了。
“她是個聰明孩子,”他說,“極有靈氣的。”
“豈止是有靈氣,”李彥立刻又改了口,“仙童降世時,宮中之人都曾親見那頭白鹿!這是仙果,仙根呀!有仙童在,可見真人千秋萬代,長生久視的登仙路是定了的!”
這話似乎取悅了官家,他又開始漫不經心地撥弄那盤橙子了。
李彥小心看了看他的臉色,字斟句酌
“隻是,仙童往歲在寶籙宮修仙,清淨自持,於修仙事上勤勉用功,今歲怎麼聽了許多洞徹朝政,針砭時弊的話了?”
官家聽了不語,過一會兒,又說“她說的那些話,倒也不算全無見識。”
這就終於是鑿了一條縫,李彥心下籲了一口氣,又再接再厲,“官家且細想,那些話怎麼就稱得上‘全無見識’了?金人那是何等蠻夷啊?他們而今不過強弩之末,硬撐著罷了!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聽說金主病重,於立儲之事上,眾將多有臧否啊!”
有沒有臧否,李彥是不知道的,但“兄終弟及”這事兒,宋人是有既定印象的。
什麼燭影斧聲啦,什麼“好為之”啦,什麼“寢疾薨”啦,汴京每個百姓都能說出八個版本的大逆不道!當然他們不會站在禦道上大聲說,但關上門來你管人家呢?
這還是大宋禮儀之邦!大家都是體麵人,才能將這段不光彩的曆史遮掩過去,平穩過渡,金人那群蠻夷呢?恐怕阿骨打還沒咽氣,弟弟們的斧子就得亂飛了!
所以官家有什麼可擔心的?仙童那肯定是亂說話啊!可那些話是誰教她的?那必定是朝中有壞人啊!
教壞帝姬不打緊,教壞仙童,其心可誅!
官家聽過李彥這番話後還不放心,又專門將史官尋來,仔細問了許多當年的事。
史官也很伶俐地答,每一句話都說在了官家的心上。直到最後,這位富貴天子完全地籲出了一口氣。
優勢在他,他想。
他終於是又找到一個能夠安全躺平的新角度。
“還是你思慮周詳啊,”他這樣由衷地誇讚了李彥一句,“呦呦年紀漸長,我也確實該好好管教她了。”
宦官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官家要怎麼管教?”
官家沉吟了一會兒,首先得確定一件事,是哪個朝臣教她“故作驚人之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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