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跟著她修道的事她也得跟宮中報備一下,不過問題應該不大。朝中現在經過了一場驚濤駭浪,所有人都有點驚弓之鳥,尤其是太子和鄆王,不知道官家還開不開大,怎麼開大,那個被發配出京的小公主帶上幾個孩子一起去流浪,實在不是他們關心的事。
她就這麼平平靜靜地坐在車裡,依舊是女童陪著,但不同的是,車外除了衛士外,還有那三個小娃子。
他們也要習慣一下跟著公主的節奏生活,並且力所能及做點事。考慮到他們雖然誰也沒束發,但個頭已經很超標,每個人騎了一匹氣派的騾子,也跟在帝姬的車子旁。
“快立秋了!”一個孩子嚷了一句。
她在車內就問,“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女童悄悄掀起一點簾子往外看一看,了然地一笑,“帝姬,滿大街賣楸葉呢。”
汴京城似乎時時都在過節。
二郎神的生辰過完就是七夕,七夕過完又有中元節,一個不小心立了秋,街上的婦人和稚童就要買了楸樹葉子來,剪裁成各種樣式戴在頭上,說是很吉祥,能保小兒不生瘡。
“楸葉黃了嗎?”她想了一會兒,小心地問。
“還不曾,”車外的孩子接了話,“綠油油一片頂在頭上,可好看啦!”
他剛說完這句,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車夫的鞭子在半空中打了個響,馬蹄也跟著加快了步子。
“去問問,”她說,“出了什麼事?”
女童靠著車門,問了兩句後轉過頭,“回帝姬,隻是個河北蠻子罷了,不知怎的被放進城,正同路邊的人聒噪呢。”
河北已經不剩許多人了,但這事兒汴京城裡沒多少人知道。
這座城池這樣繁華富麗,哪怕是一個守城門的小吏也很有榮譽感,不願意那些饑渴困頓,落魄邋遢的人臟了這城的地,也不願他們的哭泣與哀鳴落進城中百姓的耳中。
所以李二是如何連蒙帶唬,將一家老小送進城的,這算是個奇跡。再考慮到那麼多燕雲的百姓,十家也未必有一家能活著渡河,來到大宋的皇城之下,這份運氣就更加值得慶祝了。
隻是進城以後,他的運氣似乎暫時用完了。
他的錢財想買下一個小院是不夠的,但他不知道,他竟昏頭漲腦受了中人的騙,將自己所剩不多的錢帛都送了出去,住了還不到三個月,就被人打了出來!那時他才知道他簽的文書是有詐的!
他隻是要討一個公道而已!那個中人明明是住在這一條街上!
有無數拳頭落在他身上,砸進肉裡,他的記憶就不由自主開始混亂起來,像是想起了不久以前,或是很久以前,他一家還像個人似的生活。
河北的土地那樣肥沃,物產那樣豐饒,那真是個好地方,他混沌地想,他真是不該逃離故鄉的。
可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拳頭忽而停了,有人在說些什麼,說完之後,立刻有幾隻手將他拉了起來,還有人親親熱熱地在他身上拍拍打打。
他的眼前一陣似一陣地黑,可這個機靈的漢子有種出色的直覺,他覺得,他的好運來了。
果然在他兩耳嗡嗡的轟鳴聲散去後,他聽到一個女童在說
“朝真帝姬說,燕雲歸附之百姓,亦是大宋百姓,不可欺了他去。”
那一群潑皮諾諾地應了,忽然又有人塞給他一個小小的,堅硬的東西。
“這點錢你拿著,”小姑娘又說,“帝姬說了,你若尋不到個出路,便去光祿大夫趙公府上,他家在龍津橋往北,你隻要告訴他帝姬救了你,他自然替你尋個活做。”
李二握在手裡,氣也喘不勻,聲也不敢出,隻是利落地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若有來日,”他說,“小人必結草銜環,報答帝姬的恩德。”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帝姬的車駕已經走遠了,隻留下周圍的議論紛紛。
他們都在說那位帝姬出生時的異象,早慧的言行,以及被昭告天下的神仙血統。
——那應該是一位吸風飲露,不染俗塵,仙人一般的帝姬,他們如此確信。
仙人一般的帝姬坐在車裡,聽著車外三個河北來的小男孩嘰嘰喳喳。
帝姬替河北人出頭!好開心!好解氣呀!可惜不能上去打那幾個潑皮一頓!等他們長大的!
車裡很安靜,兩個女童坐得端端正正的,中間的帝姬坐得更端正了。
過了一會兒,她覺得已經心理建設完畢,終於可以向下車給錢的那個女童開口了
“你給了他多少錢,且先記著,”她臊眉耷眼地說,“等我拿到錢了,我必還你。”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