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感覺很不尋常。
這些點心都是小鳥、小兔、小魚形狀,精致小巧,栩栩如生,主打就是一個兒童樂。
如果不是她這爹爹審美突然降級,那就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爹爹,”她拍手道,“真好看,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點心,兒都不舍得吃了!”
爹爹笑眯眯地摸摸胡子,“趁熱吃,今日不許再講那些繁文末節。”
她從善如流,拿起開吃,一邊吃,一邊琢磨今天的爹爹為什麼突然間變成爹爹模式了呢?
爹爹看著她吃,就突然歎了一口氣。
“山高路遠,以後再想見呦呦,吩咐他們做點心給你吃,就難了。”
她捧著一隻被她一口咬掉兔頭,露出裡麵粉紅色糖漬山楂餡兒的小兔子,愣愣地看著爹爹。
忽然之間,她有點猜到了爹爹的想法。
他在暗示她低頭。
山高路遠,旅途艱難,這不是一個十三歲孩子應承受的,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懲罰。她為什麼要受罰呢?
因為她不乖順,不聽話,不知道帝姬們出嫁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討爹爹的歡心。
他原本是可以不理睬她的,將她扔在皇宮哪一個逼仄的小院裡,讓她自生自滅去,可她偏又有他看重的祥瑞,她的出生與早慧,以及道士們言之鑿鑿的話語,將她變成了他的“仙果”,這就令信道信得感天動地的爹爹很發愁了。
他信道修道的一麵讓他必須謹慎處置她,他當皇帝的一麵又需要她溫順臣服,再加上他還有“親爹”這個權柄在手,糅雜一下就造就了此刻這溫馨又怪異的場景。
她是他的女兒,也是他證仙道,登仙途的信物,可她仍然必須要低下她的頭!恭謙地臣服在她的君王腳下!
所以他在這座富麗精工,美輪美奐的延福宮裡見她,又給她這許多精致美味的點心,其實不過要她哭著認一句錯罷了。
該說不說,想讓孩子認錯,還要花這許多心思,也能誇一句父慈子孝了。
“兒願往仙山,為爹爹祈福,”她放下點心,認認真真地說道,“為大宋祈福。”
爹爹看起來就非常感動,“呦呦秉性純孝,爹爹看在眼裡,豈能不記掛於心中呢?”
“兒去後,隻掛念爹爹身體安康,”她的眼圈就紅了,“爹爹一定要保重身體,努力加餐飯,兒去了興元府,必會時時寫信回來——”
爹爹一點也不知道乖女偷偷進行了一些複製粘貼作業,還在聲情並茂,“隻是卻苦了呦呦,唉,若非朝中有所異議……”
“兒不怕苦,”她哽咽道,“兒自幼修仙,豈戀紅塵富貴地?”
爹爹的聲情並茂就被噎了一下,看她的目光就帶上了一種“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真倔還是假倔”的意味。
但考慮到這確實是自己親閨女,況且之前那些幺蛾子也不一定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他終於還是不作掩飾地問了一句真話
“呦呦,你此去興元府,幾載不歸,當真不叫苦?”
她想了一會兒,搖搖頭,“兒不曾說錯話,做錯事,兒也不曾叫過一聲苦。”
話被聊死了,至少官家的表情是這麼告訴她的。
周圍的宮女內侍又像幽靈一樣飄回了他們各自的陰影裡,殿外的鳥兒也沒了聲息。
趙鹿鳴乖覺地放下手裡的點心,起身行禮。
“你離京前,”他又開口了,聲音冷冷的,“還有何心願?”
她想了一會兒。
“兒想親眼看看京城。”
她的腳步不大,聲音也很輕,本來就隻是一個十二三的小女孩兒,一頭小鹿罷了。
可她的背影筆直,步伐又快,走起路來就帶了一陣風,那又不像一頭小鹿,而像一頭年輕的,生出了角的鹿。
這個不曾穿過一件華服,戴過一支金簪的帝姬正走在她的道上,身後一室的富麗繁華,她連個餘光也不分一絲一毫。
官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對著那精雕細琢出的鳥兒發了一會兒呆。
“太子怎麼說?”
梁師成悄悄走出來,小心翼翼,“太子是極長情的人,這幾日為宇文時中的事,憔悴了許多呢。”
“既如此,該給他留些顏麵,”官家說,“給宇文時中一個左中大夫。”
“這可是天大的恩典!”梁師成的小心翼翼也繃不住了,宇文時中當讚讀時也隻是個六品官啊!中大夫卻是個五品!這說是貶官,還越貶越大了!
當然左中大夫隻是個前菜,官家想想又加了一句
“令其為利州路安撫使,知興元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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