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真帝姬喝了一勺羹,過了一會兒,輕輕點頭,“你說得對。”
小胡子大喜,“帝姬睿智明斷!那快快下令,將中官們……”
“我正等京城的文書呀。”她說。
小胡子突然懵了。
“什麼文書?”
“押解他們回京的文書,”朝真帝姬不錯眼珠地盯著他,“道官與我所想,不是同一件事嗎?”
怎麼會是同一件事?!
李惟一差一點就蹦起來了!這丫頭就是憨蠢,被縣官利用了也不知道!那群跟著內侍過來管事的蝦兵蟹將是都被縣尉下了大獄,至於罪名甚至也不必選背主這一項——他們各個身上都背著一籮筐的爛事,要不是有宦官替他們頂著,隨手尋兩件就能定個徒流三千裡,一點不為難。
但宮裡出來的人,論罪是不該縣令管的,哪怕是再往上數,什麼知州,什麼通判,也不敢隨便抓中官,還是一口氣抓了這麼多!
可那群內侍被縣尉抓了,並不曾下南鄭城的獄,而是送進了靈應宮,被綁得結結實實關了禁閉,這就很微妙了。
帝姬是靈應宮的主人,還是這群內侍名義上的主人,她要責罰一個宦官,那除非官家的旨意下來,否則她是想怎麼責罰就怎麼責罰的——宮廷原本就是這麼個吃人的地方,還說仁宗驚魂夜,宮女胳膊被砍中發出的慘叫,都能被“有女官在責罰小宮女”的理由糊弄過去,可想而知平日裡是怎麼個“責罰”力度了。
那要是縣令就準備攛掇帝姬,按著這個“責罰”力度,還等宮中的文書過來才能放人,從漢中到開封來回要多少日子?這群背主的奴才還有命嗎?!
他們要是沒命,他這道官撈的油水還有保障嗎!
荒唐,太荒唐了!
李惟一怒火中燒,那帶有斥責與教訓意味的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帝姬忽然換了一個坐姿。
那張臉依舊是個十三歲女孩兒的臉,五官還沒有完全長開,可她的神情卻不是稚童的神情。
她在盯著他,用冷酷而饒有興致的目光盯著他,像是就等待他說下去——
說下去!
縣令和縣尉的確是被保全了,他李惟一比其他人都慢了一步,可他也立刻派人去追自己的奏表,他也以為他已經安全了,上岸了!
在那雙冷酷的眼睛裡,李惟一前四十餘年察言觀色,做低伏小的本事突然又回到了身上,他不再是那個頤指氣使的道官了,他又懂得進退了,他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行了個極客氣,極恭敬的稽首禮。
“仙童是見過廣濟真君之人,而今已是半步登雲,來日修為隻怕紫虛元君亦不能比,小道有何修為,敢在仙童麵前置喙?仙童若不嫌小道愚笨,小道已是感激不儘哪!”
仙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低下頭,像是很遺憾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年紀小,離宮也隻為祈福,其餘事,我是不知的,”她輕輕地說道,“道官多擔待些,多教育我些就是。”
不敢教育!
他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他還以為縣令拿捏了帝姬,沒想到竟是反過來的!小小年紀,心眼忒多,難道真是元始天尊顯靈嗎?!
拚爹拚不過也就罷了,連城府都沒拚過,他哪還有膽子拿她當子侄後輩教育,還後輩,他後背都濕透啦!
可帝姬還要再加一句,“若是道官不願教我幫我,我也隻能擔著一個愚直的名聲……”
李惟一那個稽首禮就維持不住了,很想直接趴在地上,使勁磕一個頭,“小道都明白,小道回去便寫奏表,參這些背主害民,妨礙官家仙緣的閹宦!”
仙風道骨,氣派非凡的道官進去時還是個道官,出來時就渾然不像個人,而像一條狗了。
那些躲在陰影處遲疑著,畏縮著的宮女就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急得快要落淚了。
她們正是這樣哭哭啼啼地跪在靈應宮門口,請求帝姬寬恕的。
帝姬聽完之後,也不曾發怒。
她捧著那碗羹,隻是很久沒言語,忽然就歎了一口氣。
“還有誰不曾處置?”
佩蘭低了頭,“還有王穿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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