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這世界上也許有人是天生的強者,基因血脈裡就帶了強橫與殺戮,他是不知畏懼的,因為這世上沒有任何能真正傷到他的東西。
親情、回憶、苦難,什麼都不能傷到他,他是鋼鐵鑄就的王者,百戰百勝,不與凡塵同列。
如果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也許他真的能夠自出生懂事開始,就以眾生為棋子,好整以暇地下他這盤棋,萬千生民的白骨,不過是他彈指一揮間的笑談。
但趙鹿鳴不是那樣的棋手。
她畏懼的事太多了,比如說,寶籙宮的黑夜。
黑夜是無聲無形的。
在那樣神聖,有無數仙長守護的地方,黑夜裡也不會生出什麼小孩子才害怕的妖邪鬼祟。
那裡生出來的,是一座她不曾見過的汴京城。
城中處處都染著一股奇異的腥甜,處處都帶著一絲莫名的黏膩,馬車一寸寸碾壓過去,車輪下的黏膩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偶爾還會再發出一聲呻·吟。
城中已經沒有清理街道的雜役了,內侍這樣說道。
道路兩邊也沒有那些擺攤賣貨,駐足買貨的百姓了,內侍又說道。
那些百姓去什麼地方了?她在黑暗的馬車裡,似隻是想,又似是問了出來。
於是內侍說,帝姬,帝姬,他們就在車輪下啊。
帝姬被運出汴京城,扶下馬車,被當成戰利品一樣肆意地打量她們的年齡、身高、頭發、牙齒,再仔細打量她們的麵容,並且綜合以上因素,給這些戰利品按照價值高低排出一個分配順序。
這是何其悲慘的事,可是回頭看一看,看看那座屍橫遍野的死城,看看那曾經舉著楸葉,笑著問她要不要買一片頂在頭上的小販,屍體也在烈火中抽搐著!看著她!
看看這汴京的女兒!
看看這汴京的子民!
再回頭看看那些正向她而來的,全副武裝的人——
那都是金國的名將,內侍說。
不!不!
那豈止是名將!那是生來就能征戰沙場,碾壓眾生,不可戰勝的軍神!
他們每一個人都像不可撼動的高山一樣,那高山矗立在她麵前,陰影自然將整個大宋籠罩在腳下。
他們隻要伸出一隻手,汴京城高而厚的城牆自然就化為齏粉;他們隻要吹一口氣,汴京城裡千萬座鱗次櫛比的房屋自然在火海中頹然倒塌。
他們摧毀了那座城!
不要緊,不要緊,她怯懦地對自己說,她還可以逃啊!
她可以逃到天南海北,她逃到他們尋不到的角落裡——
她要逃去哪裡?
她逃去秦嶺,看到他們在蒼茫群山上升起;
她逃去昆侖,看到他們在皚皚白雪上升起;
她逃進海裡,看到他們驅策著他們無與倫比的重騎兵,自海中升起!
於是她最後的反抗就隻有努力抬起頭,想要記清這些人的臉,每一張臉。
她努力地抬頭,跪在地上抬頭,趴在地上抬頭,哭泣著,尖叫著,哀嚎著抬頭,他們的每一張臉卻都隱藏在黑夜裡。
那就是她的黑夜。
她被黑夜困擾了許久,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她的幻想,還是她真切經曆過的一輩子,可她知道,她確實是怕!她已經怕得絕望了!
她站在了黑夜的懸崖上,站在未來的絕境裡,茫然四顧之時,在她無休無止的哭泣與哀嚎裡,在那恐懼的最深處,漸漸生出了比黑夜更加堅固的東西。
那是她冰冷的仇恨與怒火——
那是她姊妹的仇恨與怒火!
那是無數在汴京城中,腐爛的,燃燒的百姓的怒火!
她由衷地憎恨著那些素未蒙麵,甚至在眼下還算得上“盟友”的人,恨到了必須食肉寢皮而不能共天下的程度。
她的人在寧靜的寶籙宮,在靈應宮,她的靈魂卻在這樣一架燃燒的馬車上,向著那蒼茫的黑夜進發——在親眼見到他們躺進墳墓裡之前,她的黑夜永不停歇。
她的恐懼永不停歇。
她的憤怒永不停歇。
不死不休。
“帝姬?”
她拄著下巴,似乎發了一會兒呆。
於是漫無邊際的黑夜如潮水一般暫時退去了,她依舊是在靈應宮中,在收拾得素淨又品味高雅的書房裡。
有鮮豔可愛的鳥兒站在金子一樣美麗的枝條上,歪著頭,好奇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