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p;她的聲音帶了些沙啞,但無論語氣還是語調都那樣熟悉。於是十五郎就確信了,這的確是帝姬,是比他想象中那個更加真實的,走在塵世中的帝姬。
似乎沒有端坐在靈應宮的帝姬美麗——也不對,他那時根本看不出她的美醜。
可她在他麵前,就連每一根睫毛都看起來那麼清晰真切。
“帝姬以一己之力拒敵於石嶺關,救河東路百萬生民於水火,”他抱拳俯身,“帝姬麵前,臣何敢稱一聲苦?”
她轉頭向身後看過去,種十五郎的目光也跟著她,望向了那座在晚霞下似乎熊熊燃燒的大山。
“我還不知救不救得成。”
就在這個殘陽如血的黃昏,西軍抵達了太原城。
先來七千前軍,後麵還有一萬三的中軍和後軍,共計兩萬秦鳳軍,理論上說是過來救援太原的,但實際就不好說了。
因為種師中的軍隊一路奔著太原來,官家和太上皇的使者和文書也在一路奔著他來。
兩位官家的命令不一致,比如說現任官家希望他往東去,援救河間與中山,前任官家不關心河北了,讓他就在山西待著,保住洛陽為上。
官家自然是大宋的官家,可印鑒金牌都在太上皇那裡。
種師中就很犯難,當然姚古比他更難——原本前軍在姚古兒子姚平仲手裡,秦鳳軍過來也不止兩萬人。但這瓜娃子領著七千兵往汴京去了,打一仗,沒打贏,少年將軍扔下軍隊,騎著個騾子一天跑了三四百公裡,從河南開封一路跑到了四川青城山,找了個山洞就鑽進去了。
這怎麼評價?這沒法評價。我大宋人才輩出,自宋金開戰以來,稀奇事屢見不鮮,寫一本笑話大全都不勞段子手苦心打磨。
這個就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但不管哪個立場的人能吃瓜,反正老父親姚古就很低氣壓。一路來太原是老淚縱橫,寫了一封又一封的請罪文書。
官家回複的語氣倒是非常溫和,不僅不準備以臨陣脫逃的罪名發文書給成都府官員,還叫他們好聲好氣去給姚平仲哄回來,叫姚古感激涕零。
大家就都人人稱頌,認為官家有仁君之風。
趙鹿鳴聽了私下裡就說:“我這官家哥哥和爹爹大差不差,都在人心謀略上下死功夫,從來不想著怎麼打仗。”
儘忠就小臉煞白。
現在大家湊在一起開個歡迎會,喝點酒。
哪些人是上過戰場的,哪些人一直在城裡蹲著,一眼就看出來了。
比如王稟身上的繃帶還沒除,還要為兒子穿幾天的素服;比如孫翊半隻耳朵被削了下去,腦袋就包成了一個粽子;徐徽言據說是相對較完整的,但大家看不到他,他得領著晉寧軍在石嶺關值班,沒人換他,他不敢有片刻離開。
在石嶺關值守的人裡,朝真帝姬算是看起來最體麵的一個,她洗了一把臉,換了身衣服,坐在上首處看著是很乾淨整齊的,但整個人還是透著遮不住的潦草與疲憊。
再看另一邊新到的援軍,種師中也是滿身風霜,擦一把臉就來吃飯了,白發蒼蒼的老爺子,胡子上的灰還有些沒擦洗乾淨的,星星點點在白胡子裡,很是顯眼。
梁師成就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看這一桌子,隻有他一個人白淨漂亮,出塵脫俗。
再看看這一桌子的人。
有人在同他講話,講些很恭維,很客氣的話,比如宮中的歲月,比如汴京城昔日一些趣聞,還有關於東坡學士的詩詞鑒賞,字帖收藏。
這些話原本聽在梁師成耳中是很熨帖的,這是他所熟悉的話題。
但他們也同朝真帝姬講話。
他們在講些關於這場戰爭的事。
石嶺關今有晉寧軍多少,捷勝軍多少,靈應軍多少,義勝軍多少,其中在石嶺關主關的有多少,把守山寨的又有多少,輕傷多少,需要撤下換秦鳳軍頂上的多少。還有箭矢的消耗,城中工匠的產能,附近山上的木料,當然最重要的是糧草,他們還得在河東路征調多少糧草,漕運是不是能用了?
朝真帝姬就坐在那,穿著一件新道袍,看著同往常沒兩樣,依舊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可他們看他的目光已經不同。
梁師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懼,他幾乎不假思索地開口:
“而今諸位這般煩勞帝姬,卻還不曾向帝姬道一聲喜哪。”
種師中有些驚奇,“何喜之有?”
梁師成就笑眯眯地,“官家新封曹家二十五郎為駙馬都尉,一待此間事畢,就當籌備下降之事呀!”
這消息是從京城送到太原了,但梁師成和帝姬之外其餘人基本不知道。
當然,大家也沒心思聽這些八卦。
現在既然在酒席上說了,王稟孫翊張孝純這幾位聽了就立刻起身,向帝姬道一聲喜。
有點與禮不合,但前線大家不在乎這個,帝姬也不在乎,笑眯眯地點頭,受了大家的賀喜。
小種相公嘴上道喜,下意識就將頭轉過去,正看見末座上的小侄子怔怔地望著她。
小侄子可能還不明白,但小老頭兒有什麼不明白的,心裡就道一聲:活該!
但小侄子也不是最慘的那個。
種師中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看到坐在種十五郎旁邊的李世輔也在那發怔。
哎呦!哎呦!小種相公手裡握著的酒杯就差點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