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兒就忽然看她。
“帝姬此土,”他說,“作何用?”
“我看這麼打下去,到天黑也分不出勝負,”她比比劃劃,“因此我著人再備些土袋,一會兒堆起土堆,可堆起小丘……”
小老頭兒也看了一會兒,“將士們已現疲態。”
打了一個下午,原來砍翻一個立刻追著下一個砍的,現在就會拄著大斧緩一口氣。
但對麵的金軍就像是喪屍大軍一樣,不知疲倦,不知恐懼,不知後退。
他打仗打得有條不紊。一邊給兩側的山頭送盾牌作擋,一邊給完顏活女送木料下腳,每一個決定都不出奇,甚至平庸,但就是縝密得讓你複盤也覺得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他就在那裡,不停地下著命令,驅策軍隊按照他的心意行動。而那些已經疲憊極的金軍在他的驅策下,憑空又生出了力氣。
趙鹿鳴原來不明白完顏婁室靠什麼成名的,現在她有點感受到了——這人就像個士氣恒定裝置,有他在戰場上,士兵的士氣和意誌力永遠是滿的。
何況最前線還有那個如同戰神的人在!
“臣想借帝姬那些獨轅車一用。”小種相公說。
“十幾輛的話倒無妨,更多就須得等我堆起小丘,”帝姬想也不想地應下,“不過,小種相公要那些車何用?”
“十幾輛足夠。”老人家像是衝她笑一下,但笑得有些苦。
兩輛獨輪車,同樣停在半山腰的位置,前一輛裝滿了土,被靈應軍急匆匆地推著就走了,一點也不珍惜。
後一輛獨輪車,靈應軍剛要推走時被幾十個盔明甲亮的士兵攔了下來,很珍惜地用袖子擦了擦車子周身的泥土。
前一輛獨輪車一路上山,在喊殺與慘叫聲中,跌跌撞撞,穿過了許多人的身邊,最後被“砰!”地一聲,將車裡裝滿的泥土儘皆傾瀉在泥淖裡。
有人立刻就站了上去,並且舉起了他的長槍。
後一輛獨輪車一路上山,停在了戰場的入口處。它身上被傾瀉了不少不屬於它的東西,此時最後一縷陽光照在它身上,升起一片不屬於它的珠光寶氣。
“到賞了!到賞了!”
種師中的親兵站在這十幾輛鋪滿彩絹與金錢的小推車旁,高喊道,“小種相公說了!再戰一輪!這些賞錢今天全數發下!”
“再戰一輪!”
疲憊至極的種家軍心中忽然升起了無窮的力氣!
他們有了力氣,也有了膽氣,他們還能再次麵對那個站在最前麵,從中午一直戰鬥到現在的殺神。
天色越來越晚,戰場也越來越昏暗了。
“完顏活女!”有人在身後喊道,“統領要你回話!”
“完顏活女!這是軍令!”
“活女!活女!”
完顏活女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不能撤退,哪怕那是他父親的命令。
這個戰場上所有人都能退,隻有他是不能退的。
他蒼白的臉被覆蓋在鮮血下,黑暗的眼睛也沒有哪怕一絲光彩。
他已經死了,所以不能退,一個死人怎麼能撤退呢?
可他還不肯立刻去往該去的地方。
他還沒有打到太原,還沒有看著朝真公主的眼睛說:他才是這場戰爭中最後的勝者,唯一的勇士!
他還沒有洗刷掉他的屈辱與苦痛,就連他的精魂也無顏返回家園!
有人從那一片蒼茫的黑夜裡走了出來。
這個年輕的女真人將繳獲來的戰斧從一個宋軍士兵的胸膛裡拔出,眯眼看了一會兒。
他看到那個人越走越快,他的身形也越來越清晰。
直到那個人也掄起了重斧,向他而來時,完顏活女忽然將他認了出來:
啊呀!李大郎,你上次就是這招沒能贏我,這次你能行嗎?
完顏活女看著那熟悉的姿態,熟悉的角度,以及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力量,忽然就怔怔地笑了。
這感覺很奇異,他想,就像是在樹下喝多了酒一樣,短暫地忘記父親,忘記他所背負的一切。
輕飄飄,又很自在。
“李大郎,”他躺在他的功績上說,“原來是你。”
李大郎看著他說,“我卻認不出你了。”
“我們的使者就要到了,”完顏活女說,“快帶著你的小公主走吧。”
“你說什麼?”李世輔皺著眉,看向躺在地上,胸膛被劈開的完顏活女,“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