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去--
了洛陽,豈不是幫著爹爹同哥哥賭氣?爹爹與哥哥都疼我,我不能不懂事呀。”
她說到最後一句,嘴角還翹起來,少女的純潔懵懂都在臉上了。
多麼孝順,多麼善良的一個孩子!
宗澤看了就眼眶紅了,可話在胸口怎麼也說不出來。
這話要怎麼說?
這像是對他六十餘年人生的一場嘲弄!
官家賣了妹妹給金人!而這個妹妹在接詔的前一天,為了大宋的江山,為了趙家的宗廟,她還在親臨戰陣,親冒矢石!
她的血換來的不是獎賞,而是寇仇!
昏君!昏君!
可這話宗澤說不出口,他所接受所有的教育都不允許他說出這種話——況且,萬一這隻是流言呢?
萬一這隻是小人從中作祟,散播的流言呢?
見帝姬執意回京,宗澤隻好歎了一口氣,“帝姬……帝姬天性純孝,不生防人之心,隻是此時京城恐有風波……若帝姬執意回京,須得事事當心啊!”
天性純孝,從來不防備人的帝姬輕輕點了點頭。
“宗翁放心吧,”她說,“若我再不回興元府,宗翁須得珍重保養,努力加餐才是。”
宗翁是揉著眼睛走出去的。
第二個揉著眼睛走出去的是張孝純。
第三個是王稟。
徐徽言守在石嶺關不能回來,聽說了這個消息後就默默無言,思前想後,送了一封信給朝真帝姬。
具體寫了些什麼旁人就不清楚了,帝姬看完信沒同旁人說起。
種師中聽了之後就很納悶,私下裡同心腹嘀咕。
“不該呀,我原以為帝姬要麼不離太原,若是離了太原,她回蜀中不比回京穩妥?”他說,“況且太上皇既能遣使,帝姬自然是要去洛陽的。”
“帝姬純孝,不願忤逆父兄,更不忍上皇與官家父子失和……”
老頭兒一瞪眼,“你是個傻的麼?帝姬純孝?”
心腹就趕緊將頭低下去了,留老頭兒繼續想,帝姬奔著這不成器的官家設的陷阱裡蹦,圖什麼呢?
過了一會兒,種師中忽然又問道,“十五郎呢?”
玉皇觀裡在使勁打包裹,宮女內侍都忙成一片,隻有帝姬一個很清閒,坐在那裡讀書。
突然之間種十五郎就跑過來,嚇了大家一跳。
“帝姬要回京嗎?”
種十五郎的臉紅紅的,前額濕漉漉的,烏黑的頭發貼在額頭上,整個人站在那,從領口就往外冒白氣,看了就讓人很想笑。
但帝姬沒有笑,她點點頭,“是呀,官家說曹家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
“不是曹家!”種十五郎大聲說。
在正廳裡收拾東西的所有宮女內侍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一臉吃驚地望著他。
帝姬也很吃驚地望著他,“十五郎,你在說什麼呀?”
少年的胸膛起起伏伏,“帝姬難道不曾聽人說,官家要將帝姬許配給金人和親?”
他這話一出,立刻有宮女就訓斥他了:
“荒唐!豈敢出此不敬之語!”
“臣不敢不敬!”十五郎焦急道,“但帝姬細想,未必是空穴來風!有帝姬鎮守太原府,因此完顏粘罕自石嶺關後,不能立寸進之功;而河北隻有郭藥師,竟令完顏宗望南下如無人之境,金人兩相比較,豈不動此禍心?!”
“若真如你說,我有功於國,”她說,“哥哥怎麼會將我嫁出去呢?”
十五郎就死機了。
所有來勸她的人在這一句上都會死機,因為不進行一個世界觀的崩塌重組,不清楚明白地說出“你哥就是個混球”,這句話是接不下去的。
但十五郎到底還是狗膽包天,硬接下去了:“官家是聖君,可保不齊身邊就有小人!”
帝姬在望著他。
怎麼形容那種眼神呢?
十五郎讀的兵書多,詩經之類的雜書就很少。
他看到帝姬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輕扇了一扇,眉頭輕輕皺起。
那個在興元府光華燦爛,端坐雲端的仙童就不見了。
那個在太原府殺伐決斷,親臨戰陣的指揮官也不見了。
他隻看到了他心中很喜歡很喜歡的少女,用疲憊而憂愁的目光望向他。
許多話她似乎說不出口。
是呀,是呀,她那樣難,有父親和兄長兩重天壓在上頭,令她左右為難,她光是抗擊金人就已經疲憊至極,現在身邊有這許多人前呼後擁,可一個真心為她的也沒有!
孤獨!非常孤獨!
孤立無援!
帝姬簡直可憐死啦!
帝姬的眼神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種十五郎迅速被這個想法捕獲了。
“帝姬可有用臣之處?”他脫口而出,“臣雖萬死,不敢辭也!”
在屏風後坐得很穩,指揮小內侍收拾東西的儘忠聽了種十五郎這感動的話語,就差點坐不住了。
但他屁股剛動了一下,佩蘭立刻用殺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儘忠乖乖地坐了回去,一動也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