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裡,&bp;氣氛就不怎麼好。
自詡風流倜儻,在京城素有美名的小李相公被憤怒的太學生打成了豬頭三,坐在個圓凳上,&bp;有宮女過來給他包紮時,&bp;忍不住偷偷笑了一聲。
小李相公怒視著她,但這殺人的目光沒有維持住很久。
“哎呦!輕點兒!”小李相公慘叫了一聲,“這天殺的李綱!天殺的陳東!”
“當殺!”在宦官的護送下,剛從側門溜進宮的少宰兼中書侍郎唐恪也跟著罵一句,&bp;“這哪是無法無天,&bp;這分明是無父無君哪!”
兩個人罵完之後就看向官家。
官家沉著一張臉,&bp;“當殺?”
“當殺!”兩位主和派相公齊齊地喊道。
“好。”官家應到。
幸福來得太突然,一時間讓李唐二人睜大眼睛,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你們有本事,&bp;”官家說,&bp;“你們去驅散了暴民,&bp;拿了李綱陳東下獄,我就發旨斬了他們。”
兩位相公又不吱聲了。
李綱隻是一個書生,沒有三頭六臂,陳東也隻是一個書生,&bp;倆人加一起都打不過大內隨便挑出來的一個班直侍衛。
但他們身後還有幾萬京城百姓。
沒有任何一個侍衛是從土裡鑽出來的,&bp;人家也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bp;人家爹媽親鄰指不定也在那振臂高呼,怒罵奸佞誤國呢!你讓他們出去挨自己叔叔的耳光,&bp;受大爺的唾沫星子,你問問他們哪個願意?
多派些行不行?連爹媽叔伯一起砍了行不行?砍他幾百人,後麵的群眾不就逃了嗎?
似乎也是個辦法,但這辦法一用上,&bp;官家就奔著桀紂的名聲去了不說,官家的親爹還在呢!這失道的暴君還想在皇位上坐幾天哪?
況且最關鍵的,官家要是有這個瘋勁兒,他乾什麼忍氣吞聲給大金當侄子?他直接派種師道一路打回去不就完了?
他就連跟這兩位狗相公講點心腹話都要躲在寢宮裡啊!
不著調,兩個狗相公就歎氣,官家就冷笑,剛準備再罵他們些刻薄話時,梁二五突然跑進來了。
“官家!”梁二五嚷道,“出事了!”
官家猛地站起來,“還能出什麼事!”
梁二五雪白著一張臉,像是隨時要哭出來:“駙馬都尉曹溶去攔金使,被金人殺了!”
“什麼?!”
兩個狗相公也齊齊站起來,其中一個還被嚇了一跳的宮女使勁在臉上的青腫處戳了一指頭,“疼哇!”
“他死在哪了?!”官家倒是三個人當中反應最快的,“可有彆人知道?!”
“死在顯聖寺門口,已經叫人抬著,往宣德門來了!”梁二五說道,“是康王領著人抬過來的,正在門口哭呢!”
官家就又坐回去了,雪白的小臉在初春的黃昏裡滿是汗水,乍眼一看也分不清到底是流的汗,還是流的淚。
官家是慫,但他其實不笨。
大宋沒和過親,但大宋也沒讓人家長驅直入一個月不到直接從燕雲打到都城下。
所以公主和親和割三鎮都變成了能找到一些支持者,甚至可以密謀的選擇。
金人點名要的朝真帝姬是個已經訂了親的,有點小麻煩,但在官家看來不是特彆麻煩——隻要曹家不吱聲,悄悄給他換一個帝姬,那朝真帝姬即使訂了親,也可以渾然當作不合適,將這門親事退掉。
官家這麼想,其實汴京城上下也都有這樣影影綽綽的想法。反正戰報不會大張旗鼓地提到帝姬,那麼就連太學生們也覺得,最要緊的是國土,和親不光榮,但兵臨城下,也不是不能權宜一下,反正賣妻求榮的是曹家,將來罵他們就是!
所有人都這樣想,卻萬萬沒想到曹溶不認,竟然死在金人的馬蹄前。
這一下就徹底麻煩了。
如果曹溶和帝姬是真心相愛,這位駙馬卻被金人殺死在京城的土地上,這成什麼了?
這座王城無法保護它的公主!
這個國家無法保護他的愛人!
這變成了一記響亮耳光,狠狠抽在了每一個大宋子民的臉上!
而所有被抽了一耳光的人,都會在錯愕之後,怒火轉向他們的朝廷和官家!
“可是,可是,”李邦彥捂著被扇掉兩顆牙齒的腮幫,還在含糊不清的抗議,“總不能令李綱得了勢——”
話音未落,偏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皇後朱氏帶著一陣風,怒氣衝衝地走到官家的麵前。
她走得這樣急,卻仍然保持住了端莊的姿態,可那雙眼睛卻出賣了她的情緒。
她的眼裡滿是痛苦與怒火,可這些翻滾洶湧的情緒也無法掩蓋住她對這些大宋最聰明,最博學,最機敏的相公的鄙薄:
“官家不想要個宰執,倒想要一個攝政的親王嗎!”
夕陽照在宣德門前,城上的班直似乎是被陽光晃到,用手輕輕遮了一下眼。
這一條長長的禦街上擠滿了人。
那些布置好的拒馬早就被拆掉了,除了烏泱泱的人頭之外,一眼望過去,隻能看到長長的血跡。
先是駙馬曹溶的血,自西麵的大梁門抬過來,那血也流乾了。
而後就變成了金人的血。
每一個女真老兵都是全副武裝的,以一敵百不在話下。
可他們麵對的是的幾萬,甚至是十幾萬憤怒的汴京百姓,那無數雙拳頭,無數根棍棒、門板、耙子、鐵鍬將他們淹沒了。
“咱們還上嗎?”高三果問了一遍又一遍。
趙儼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
“駙馬已經將咱們當做的事做儘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