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衣衫襤褸的落魄中年人。
他哂笑一聲,反問道:“現在我的想法還重要麼?你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何況你布下這個計劃的時候,也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說著說著,他伸手從腰間一摸,竟然摸出一隻酒壺來。
慢慢飲了幾口,搖頭道:“我若早知你有這麼瘋狂的想法,當初就不該將念頭寄在這諸法網羅。”
“那時我曾問過你的打算,對於邪惑,我們三人的想法都是相同的。”瞎眼青年淡淡說道:“像他這樣的人,不應該掌握諸法網羅這種力量。”
中年人聞言,舉起酒壺的手停在半空,最後又湊到嘴邊灌了一口,搖頭說道:“人家天賦絕頂,自創了這種絕學,你又有什麼資格替老天爺收回去?”
“彆再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荒雨歇。”
他站起身來步下台階,平靜說道:“你是蠻人出身,邪惑則是海外天苦一族,仔細算起,你們全都背負著此方天地的惡意誕生,本該算是同類。當年荒族首領意圖融全族真血,與邪惑集眾生念頭又有何不同?”
中年人直視著盤坐在地的瞎眼青年,字字如刀:“那時你可有站出來阻攔?”
瞎眼青年神色坦然,抬起頭與之對視。
純白雙眸之中映出了中年人的身影。
沉默半晌後,淡淡道:“沒有。”
“哈哈。”
中年人似是自嘲地笑了起來。
隨即道:“我就是學不來你這般厚顏無恥的態度,也罷……蠻人的血脈如果真能困住邪惑,就算你是另有目的,對我來說也已經夠了。”
他邁動腳步靠近瞎眼青年。
突然又停了下來,“能不能再回答我兩個問題?”
“可以。”
瞎眼青年點頭道:“你我在此間即便再聊上百年,對於外界也毫無影響。”
“不用拿這種鬼話糊弄我。”中年人擺了擺手,“既然你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邪惑,當初又為何要害戚劍清染上了七返九還?”
“你應當知曉,七返九還是大妖的力量,那是淩駕在你們蠻人真血之上的存在。就算是你與邪惑,這些年都沒有任何逃過大限的辦法。
你二人最後的結局早已注定,你又何必害得戚劍清自我犧牲,為邪惑重延一世?”
麵對這個問題,瞎眼青年的臉色一樣毫無波瀾,“戚劍清雖然被我所害,但那並不是我的計劃。”
中年人深深看了瞎眼青年一眼,隨後說道:“這件事,一直都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的天賦才情,即便走了錯路,遲早也能達到二品杳冥的境界。到時再來斬殺邪惑,不說萬無一失,至少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處境。”
“他自有他的打算。”瞎眼青年微微搖頭,不願再提及此事。
中年人也沒再多問,接著道:“第二個問題,你這計劃是如何瞞過邪惑的?”
“早從一開始,你就著手塑造這具肉身,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專為對付邪惑,謀劃多年的陷阱。”
“可我們三人的念頭被留在諸法網羅之中那天起,心底所思所想的一切,在邪惑麵前就根本沒有任何秘密。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難道是有什麼特彆的法子?”
若說第一個問題,是單純為了自己心中過不去的那道坎。
那這第二個問題便是他真正好奇的地方了。
中年人注視著瞎眼青年的神態,“九皇子的皇族血脈,應該隻是個幌子。就算他真的奪了那具肉身吞下天地之力,結果隻會招致氣數滅卻,為天地不允。這是你一開始想到的計劃,讓天地滅殺邪惑,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是。”
瞎眼青年回答的乾脆利落。
中年人依舊盯著他,繼續說道:“可你和邪惑一樣,低估了大胤江湖的決心,更沒有料到,孔愚這老東西居然還有這樣的實力。”
“海外神方一族,能夠以肉身煉化大妖之力,如今世上不知還剩下幾人……他沒有死於壽元將儘,這件事,是第一個變數。”
“你雖然將計就計,啟用了這具為諸法準備的肉身,還將心力分散到那兩個傀儡身上以防萬一。但孔愚的出現,確實打亂了你原本的計劃。”
瞎眼青年那純白的雙眸微微一閃:“是。”
中年人笑了笑,“第二個變數,便是姬丹書。你錯估了東湖山莊這位老祖的本事,更小看了這經年不倒的一流宗派,肯為延續傳承付出怎樣的代價。”
這一次,瞎眼青年卻沒有承認,反而說道:“姬丹書的現身,早在我意料當中,甚至就連萬裡軍那老怪,我也提前做好了安排。”
“真正讓我沒能想到的,隻有兩件事。”
“一是孔愚似乎看破了我的計劃,他認為‘天地不允’殺不了邪惑,所以執意想要邪惑吞下你與諸法再延一世,帶我離開徐徐圖之。”
“第二件呢?大離夜主?”中年人問道。
瞎眼青年搖頭道:“大離夜主雖不在局中,但在謝秀被牽扯進來之時,便注定會親自前來。
原本為邪惑準備的計劃,如今應在了他的身上,雖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我沒有提前想到的第二件事,是希誠真人的背叛。
最沒有理由背叛邪惑的人,反倒為了殺死邪惑如此賣力,我實在想不通他的動機。”
說到這兒,瞎眼青年的語氣終於有了些許變化,“或許,早在他與七返九還斷去聯係那時開始,就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孤身前往妖蠻大澤,隻是他的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假死脫身,借那邪物遠離是非。”
“倒是有幾分道理。”說話之間,中年人已經走到了瞎眼青年一步之外,喃喃道:“莫說是我們,連他也忍受不了邪惑的想法,如今看來,的確足夠諷刺。”
他搖了搖頭,直接跨出這一步,與瞎眼青年融合為一。
……
同一時間。
範不移猛地站起身,第一眼就看到了姬丹書,確定這老家夥沒死,他馬上就道:“諸法網羅怕是要毀了,先離開此地!”
雖然他這句話沒頭沒尾,但出於對他的信任,幾人都沒有任何反對之意,立刻拋下了瞎眼青年的肉身離開山脈。
姬丹書倒是沒有選擇離去,他觀察著天空當中的氣機變化,注意到那源源不斷湧向地下的天地長河憑空消失了一截,便已猜到諸法網羅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甚至,他的天地觀還感受到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冥冥之中有一道無法形容的目光,正在注視著此地。
“天地氣數有變……那小子看來是真的要成了。”
意識到這一點,姬丹書豎起劍指,運起最後餘力,使那鎏金長劍劈向端坐在原地的瞎眼青年!
轟!
遠遠逃開的幾人聽到那一聲驚爆,回頭就見一道刺目劍光直衝天穹,撲麵而來的氣浪令得他們不禁加快腳步,暗自有些心驚。
範不移卻沒有回頭看去,而是思考著楚秋最後那句話。
“找到伏魔刀……”
他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
那把紅線劍早已不翼而飛。
想來是破開虛實,去到了楚秋的手中。
他相信楚秋不會無的放矢,當即做出決定,“你們尋一處地方躲一躲,我去去就來!”
說罷,身形一動,便是離開了眾人。
師素臉色微變,正要追上去時,卻被聶渺伸手攔下。
“讓他去吧,你幫不上忙。”
衝師素搖了搖頭後,聶渺目光一掃,“跟我來。”
崔賦與胥紫山自然毫無遲疑。
臉色蒼白的季知春也緊跟其後。
這時申屠烈拉住師素,歎息道:“彆想那麼多了,眼下還是保命要緊。”
師素的表情一陣變幻,最後不得不承認,這老家夥說得沒錯。
為今之計,隻有保命要緊。
待那道直衝雲霄的劍光散去,地下邪惑宮中,始終守在那團天地之力旁的孔愚忽然抬起頭。
看向了憑空出現的楚秋。
當注意到楚秋提著那把紅線劍時,孔愚的眼神有些變化,隨即便對楚秋問道:“功成幾分?”
楚秋聞言,背手將紅線劍豎在身後,看向已經停止下跌的壽元,略一思忖後,開口道:“五分。”
孔愚卻是沒有失望,輕歎道:“這已經遠遠超過老頭子的意料了。”
“餘下五分,你還需要跨過真正的關隘。”
他指了指頭頂,又指了指腳下:“天地不允的三品,自會招至天地滅殺。你奪了邪惑的機緣,如今也是替他承了這一劫。”
“天劫?”
楚秋笑了笑,“我不信這個。”
“信與不信,都由得你去,但你想要破而後立,這一關也必是要過的。”
說著,孔愚道:“你要應的第一劫,便是人劫。”
此言一出。
就聽邪惑宮上方傳來無比劇烈的震蕩。
許多碎石震落,成串的煙線鋪滿四周。
一個洞開的缺口浮現在兩人頭頂。
透過那處洞口可以看到,天空之上,隱約有道身影正在低頭俯瞰著他們。
楚秋同樣抬頭看去,倒提紅線劍,緩緩飄身而起。
下一秒,便是轟然飛上天空。
無儘的天地之力在他身後卷起巨浪,排山倒海般蓋向那道身影。
“無量氣機?”
雙眼純白的青年透過‘天地觀’看到了滔天巨浪,隻是微不可察地晃了晃頭。
抬起雙手對著浪湧按去。
天地巨浪表麵,幾乎瞬間就浮現出兩道掌印!
感受到那股有如直麵天地的重壓,楚秋肩膀一動,伸手穿過浪潮,掀起一股縱向的氣勁!
接連不斷的炸響迅速逼近青年。
但他仍然不慌不忙,手掌掃過前方,輕描淡寫地蕩開了這片氣勁。
隨即說道:“你的無量就隻有這點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