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種時候還敢來見我。”
楚秋拔起插在手邊的伏魔刀,緩緩說道:“你的膽子比我想象得還要大。”
“夜主謬讚了。”
林聽白笑了笑,像是看不到楚秋身邊環繞的殺意,隨手攝來一塊巨石,正好停在身後。
隨即他就在楚秋的注視之下,麵不改色地坐了下來。
見他一副閒聊家常的架勢,楚秋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最後將伏魔刀擱在膝上,“你究竟想對我說什麼,說吧。看在你今日足夠賣力的份上,我可以耐心聽你說完。”
聽得這話,林聽白微微頷首道:“那就多謝夜主了。”
不過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楚秋眯了眯眼。
“林某此來,並非為了其他事,而是為了夜主的災劫。”
隻見林聽白笑了笑後,淡淡道:“夜主於這地災當中大殺四方,從青州深山,一路殺到了大離皇城,所過之處無人可擋。按理來說,這小小的幻境,根本就承受不住你這一番折騰。”
“所以,夜主從最開始,就是抱著以力破去地災幻境的想法,林某說得可對?”
楚秋看了看這滿地的屍體。
儘管大多都是邪惑的心力催化,其中一部分是洞元殿,慎獨殿的人。
還有一部分,乾脆就是諸法殿那些壁畫上的詭異僧人。
但裡麵還是有一些‘帝京百姓’。
他方才一番放手出招,幾乎是毀城滅地的後果。
半座帝京被掃蕩一空,四周再無一個活人。
“你問了句廢話。”楚秋環顧一圈後,淡淡道:“這裡隻是幻境,就算眼前有一些熟悉的麵孔,你該不會指望我會心軟留手吧。”
林聽白立刻正色道:“林某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隻不過,夜主這一番殺戮,雖然的確能夠起到些許效果,可是對於天地氣數來說,你殺得越多,它就要將你拖得越深。”
楚秋眉頭一皺,“不要說廢話。”
“夜主可有想過,為何天地氣數要創造這樣一個幻境來困住你?”林聽白說道:“如果隻是想讓你因為那些熟悉的人而深陷其中,它其實完全可以換一種手段。比如說,給你一段真正求而不得的虛假,就算你知道那是假的,也不忍動手打破它。”
“又或者,乾脆讓你的念頭陷入更深的‘真實’。”
林聽白望著楚秋道:“風火水地四災,隻有這地災最為難解。不是因為它有多麼真實,而是因為,任何經曆地災之人,都會陷入深深的迷茫。”
“地災真正的對手,從來都不是天地氣數創造的殘念幻象,而是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在我之前還有人進過地災?”
楚秋深深看了林聽白一眼,忽然就笑了起哦來:“如果在我之前真的有人進過地災,那這地災的強度,還真是讓我有點失望。我本以為天地氣數是因為沒有多少經驗,現在看來,它就是真的太弱了。”
儘管楚秋這麼說,林聽白也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而是搖了搖頭道:“夜主如果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就應該清楚,你正在與自己對抗。”
林聽白話鋒一轉,道:“不過天地氣數也並非你所認為的那樣,一味提升強度,它終歸不是活著的意識,隻是循著某種刻板規律在行事的死物而已。”
“你對天地氣數的理解確實很深。”
楚秋收起笑容,盯著林聽白道:“天下武夫從前都認為這氣數之說是個笑話,直到三品受限,世上高品銷聲匿跡,你以一己之力戲耍了整個江湖,獨占名聲為己謀私,布了如此大的局,全是靠著對氣數的理解吧。”
當年滅魔之戰,要說三座江湖的高品武夫真正損失了什麼?其實也不儘然。
那一戰當中,隻有魔門是真正的輸家,餘下者無非就是贏得多與少而已。
但要說誰才是獲益最大之人,恐怕所有高品都會第一時間想到林聽白的名字。
楚秋說他獨占名聲為己謀私,還真的不算冤枉他。
因為他以四品之身,置於如此驚天動地的大事當中,最終還能占儘好處,讓‘大離國師’的名聲傳遍天下。
說林聽白才是最大的贏家,絕對沒有說錯。
然而,林聽白聽到這話,也隻是笑了笑,既不辯解,也沒有多言的打算,而是緩緩道:“夜主這番話對外麵那個林聽白說,沒有任何問題,但在這裡,林某隻是個失敗者。朝堂鬥爭,在監察司麵前輸得一敗塗地,當年那點謀劃也早就付諸東流,不必再提了。”
“也是。”
楚秋難得認同了一次林聽白的話,上下掃看他一眼:“在這種幻境之中,就算你有一肚子的算計,天地氣數隻要隨便修改一個人的軌跡,就能塑造出比方老頭更讓你頭痛的對手。”
“這樣說來,你與真正的林聽白,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真正的林聽白,就算遇到這樣的死局,想必也會找到破解的辦法。”
“想不到夜主對他如此推崇?”林聽白眼眸一閃,“看來你與他之間,的確有不小的仇怨。”
“有仇是真,有怨,倒是談不上。”
楚秋擺了擺手,隨後就對上林聽白的目光眼神,“你隻是他的一道殘念幻身,還不如沈氏皇族的老鬼,能與真身呼應,但你似乎比他醒悟得更早,想必是與氣數有關。”
“說吧,你到底要賣什麼人情與我。”
言儘於此,林聽白知道若是再閒敘下去,眼前這位大離夜主的耐心就要消失殆儘了。
就見他輕輕頷首,“不錯,林某確實想要賣一個人情給夜主。”
頓了頓後,林聽白接著道:“夜主可有聽說過‘龍脈’?”
楚秋聞言,雙眼一眯,露出有些危險的表情:“你想拿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扯上幾句,就彆怪我劈散了你的心念。”
“夜主先彆急。”林聽白正色道:“龍脈之說,與氣數不同,它是真正存在的。”
楚秋盯著林聽白看了半晌,淡淡道:“氣數同樣也是真正存在的東西,但是看不見,摸不著,殺不死,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這句話,讓林聽白心裡忍不住‘咯噔’一聲。
他沒想到,這少年模樣的夜主,連天地氣數都想殺來試試。
直到此時此刻,林聽白逐漸開始明白為何自己會與此人結仇了。
或者說,自己的現世真身,為何繞不開眼前的大離夜主。
這樣的人,除了在其弱小之時就扼殺在萌芽當中,否則一旦等他成長起來,那就是天大的麻煩。
不懂得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更不知何為利益交換的退讓,隻會用實力來說話的武夫,從來都是最讓人頭痛的存在。
林聽白略一沉吟後,開口道:“其實龍脈,也是大玄的產物。如今此處並無龍脈,林某能夠感知到幻境非真,同樣歸功於此。”
“所以呢?”
楚秋垂下眼瞼,擱在膝上的長刀顫了顫,浮起半尺高。
那股如同實質的殺意,此刻變得更為驚人。
換作心性不堅者,哪怕站在這裡,被殺氣一衝,都有可能被活活嚇死。
縱然是林聽白,這會兒也露出一副‘吃力’的表情,臉色慘白道:“林某知道如何對抗天地滅殺,可助夜主一臂之力。做為交換,希望夜主能答應林某一個條件。”
楚秋沒有說話,右手已然伸向了伏魔刀。
“林某想請夜主,斬斷大離龍脈!”
但林聽白的話,卻讓楚秋握向刀柄的手掌停在半空。
像是沒有聽清林聽白的話,詫異地瞥他一眼。
“你想讓我斬斷大離龍脈?”
“正是。”
“為什麼。”
林聽白雙唇一抿,繼而道:“林某了解自己的性格,也知道自己能做出何種離譜之事。大離龍脈,乃是玄朝殘留的一小部分所化,林某將其截留,隻是想要為大離在天地劇變之中留下一線生機。”
“但……”
他歎了口氣道:“如果大離氣數將儘,這道龍脈,很可能會養出妖物,到時隻怕又是一場蒼生浩劫。”
楚秋的表情從漠然,到詫異,再到如今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模樣,經曆了幾種不同的轉變,但心情也是極為複雜。
他從未想過,這樣的話,竟然能從林聽白的口中說出來。
無論是天下滅魔,還是蠻人立國,乃至今日天地異變,背後或多或少都有林聽白的影子。
直接或是間接死在他手裡的人,早已能堆起一座望不到邊的屍山。
可是現在,堂堂大離國師的幻象,竟會說出如此憂心天下的話來。
楚秋的嘴角翹起,隨即又恢複平靜,“可以,成交了。”
林聽白微微一怔。
似乎沒想到楚秋會這麼痛快地答應下來。
按照他的想法,楚秋至少要提出更多的條件,再經過一番勸說,最終才能點頭答應。
畢竟這處地災幻境,能困他的時間也不剩太久了。
三品肉身能夠做到的事,遠超如今世上這些高品武夫的想象。
等楚秋真正反應過來,天地氣數也隻能老老實實放他離去。
這也是林聽白如此冒險,急於與他談上一談的原因。
“夜主難道不想聽一聽,斬斷龍脈到底有什麼後果?”
林聽白說出這句話時,試圖從楚秋臉上的表情看出什麼端倪。
但楚秋卻握住伏魔刀站起身來,搖頭道:“既然你跑來與我交易,就代表這龍脈有些凶險,但不論如何,它能被斬斷,不是麼?”
“這……”林聽白一時語塞,隨即便是苦笑道:“夜主真是打開了林某的眼界。”
“至於這幻境,真正破去它的辦法,還在於夜主的……”
“不必說了。”
楚秋打斷了林聽白:“我願意耐著性子跟你聊幾句,也隻想要了解了解林聽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現在看來,氣數所塑造的,終究不是真正的大離國師。”
“林某慚愧。”林聽白歎道:“軌跡有變,如今心氣也與當年截然不同,天地氣數的手段,足以完全改變任何一個人。”
“但是,夜主也莫要忘了,我們這些幻象,其根本也是你的心力延伸。或許在你眼中看來,林某就是這副模樣呢?”
他笑了一聲後,沒再擋著楚秋的路,默默讓開了身位,“天地滅殺不了你的肉身,便要消磨你的精神。一旦你的懷疑越深,它對你造成的影響也就越強,夜主,請吧。”
說完這句話,林聽白徹底閉上嘴。
“我的懷疑越深,它的影響也就越強?”楚秋卻是在心裡重複著林聽白的這句話,旋即就看向自己的麵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