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發怔的時候,這人已經跟宋滿話上了家常。
談宴西問:“你跟你姐吃早飯了嗎?”
“吃了。”
“還得輸一天『液』?”
“『藥』水減半了,估計上午就能打完。”
“你自己盯著點兒,叫你姐也抽空休息。”
宋滿笑意曖昧,“畢竟是我姐姐,我也是知道心疼的。”
談宴西也跟著笑了聲。
眼下,崔佳航覺得自己是個十足多餘的外人,以要趕回去公司銷假為由,向周彌告辭。
周彌將他送到電梯口。
崔佳航一肚子的疑問還是憋住了,等電梯的時候,笑了笑,故作輕鬆的語氣,“你這兒有人照應就好——什麼時候能複工?”
“等宋滿出院。”
崔佳航點點頭,“醫院待著無聊,拉我雙排啊。”
周彌笑笑:“不嫌我菜了?”
“掉星再打回去就行唄。”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崔佳航走進去,衝她揮揮手。電梯門闔上一瞬間,他眼裡笑意頃刻消失。
周彌再回到病房,談宴西還在跟宋滿持續沒什麼營養的對話。
她有時候都嫌宋滿嘰嘰喳喳吵鬨得緊,談宴西倒忍得了她,這會兒兩人在扯什麼大學食堂好吃不好吃的問題,也不知道他倆話題怎麼偏了這十萬八千裡。
周彌提醒談宴西:“你不是還要去開會?”
宋滿說:“哇,姐,你這麼說,三哥以為你是在趕人?”
而談宴西說:“確實得走了。”
周彌說:“嗯。”
宋滿則說:“姐,你不送一下?”
周彌瞪她一眼,她忙說:“大公主,我錯了。”
大公主。
談宴西琢磨了一下,覺得有趣。
周彌沒作聲,抬手翻了一下輸『液』袋,『藥』水還多。嘴上也不說要送,隻往門口走去,側一下身,等談宴西走出來。
談宴西反手將門半關,和她並肩,往電梯口走去。
停車場離住院部不遠,所以談宴西沒穿外套,隻著一件黑『色』圓領的套頭『毛』衣,肩膀寬而平直。
周彌身高不矮,和他並肩,也很能感覺到他個子有多高。
從走廊一路過去,還是沉默著。
進了電梯,他們被沿層進來的人一直擠至角落,談宴西微微蹙眉,背身朝外。
他似乎很不喜這種擁擠場合,表情已經有些忍耐的不快,周彌下意識伸手,放在他身側,替他擋了擋旁邊擠過來的一個中年男人。
談宴西垂眸看了一眼,卻是就勢抓住了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帶,轉而,變成由他擋住那些無意識的推擠,他輕笑了一聲,“不至於這事兒叫你來做。”
周彌說:“也沒什麼……”
“總算跟我說話了?從你嘴裡撬一句話,怎麼這麼難。”玩笑的語氣。
站得太近,比以前的任一一回都甚,周彌抬眼隻能看見他的白皙的脖頸,說話時喉結微微滾動,喉結旁邊,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生在這個位置,實在過分有禁欲感。可談宴西或許壓根不是禁欲的人。
她隻好目光去數他『毛』衣上的條紋,聲音倒是平靜的,莫若說是一貫的冷清:“久了你就知道,我就是很無趣的一個人。”
談宴西笑著重複她這句話的頭兩個字:“久了……”
周彌屏了一下呼吸。
這趟電梯,終於到達一樓。
他們最後兩個走出電梯,談宴西說:“送我到停車場?”
周彌還是沒說“好”,但腳步沒停。
從住院部到停車場,要經過一條兩側栽種梧桐樹的步道。
帶宋滿來這裡做檢查的第一天,周彌就發現這醫院除了新建的一棟住院樓,其餘都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建築改建,還保留了那時候古樸端莊的外觀。
路兩旁的梧桐樹,聽說那時就已經種下了,仔細瞧,能從樹乾裡找出彈孔,彈片都還留在裡麵。
因此每次來,周彌都能從空氣裡覺出厚重的分量。
走在這步道上,一但不說話,會覺得那寂靜比什麼都要靜。
周彌有些忍不了這種厚重感的寂靜,終於是主動出聲:“宋滿叫你‘三哥’?”
“她問該怎麼稱呼我,我說,家裡有些堂表關係的弟弟妹妹,或是年紀比我小的朋友,一般都這麼叫我。”談宴西解釋。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周彌聲音輕輕的,有些清脆而易碎的質感。
“你願意,也可以這麼稱呼。”
周彌沉默一霎,“如果我不願意?”
“年紀比我小的朋友”這涵蓋的範圍過分之廣,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想被這麼籠統地分在這裡麵。
談宴西腳步一停,往橫裡走了半步,她也跟著停下,好似被他攔住。
他一手抄在褲子口袋裡,低頭看著她,聲音裡帶笑,“你想怎麼稱呼我?”
周彌沒敢抬頭,不想撞進他眼睛裡,“我就叫你談宴西。”
“可以。都隨你。”
周彌眼尾微微一顫,目光垂落,因此瞧見路麵上投在他腳邊的淡淡影子。
頭頂浮著他的聲音,遠近的界限很不分明,他笑說:“很少人這麼連名帶姓地叫我。”
仿佛看穿她不願同流的心思。
卻不拆穿,隻是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