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並不難過,真的,一點也不難過。早知道在那個家裡呆不長的。
林芳菲記得來收罰款的計劃生育工作人員曾指著她問父母,“這個孩子是你們的?”
父母急切地回答:“哪裡是?這個是親戚家的孩子,過幾天人家就要來接回去的。”
工作人員曾指著父母問她,你喊他們喊啥子?喊來聽聽。
她看著父母眼裡的擔心,糾結,遲疑著喊道:林老師。
林老師一下子就笑開了,放下心的那種輕鬆神態讓她記憶猶新。她從那以後就隻叫他為林老師了。
她跟著養父母坐汽車又坐火車的回了家。他們給她上了戶口,給她起了大名。她終於從大娃、三娃變成了林芳菲,有名有姓。
養父也姓林,叫林長久,她很愛他。養母姓孫,叫孫秀英。
他讓她叫聲爸爸給他聽,她害羞地叫了爸爸,他又指著養母讓她叫一聲媽媽。
她仰頭看了養母一眼,叫了聲媽媽。養母答應了一聲“唉”,勉強的很。養母看著她和養父笑,但隻是臉上笑了,眼睛裡沒笑。
不管怎麼說,林芳菲當時為自己真正地擁有了一個爸爸而高興。
爸爸說,因為你的弟弟叫林方旭,所以就給你取名叫林芳菲。說以後會與父母那邊當親戚走動。說獨木難支,你有姐弟,以後才好相互扶持。說希望你如勁草,生命力旺盛。
爸爸說了許多,最後還笑看著她問,“這樣好不好?”
她笑著點頭,歡快地脆聲答應:“好”。
當時的她真的非常高興,心都要飛起來一樣的高興。高興她終於有了爸爸,有了名字,有了戶口,不再是黑人。
在這個林家的生活非常快樂,好像眨個眼睛,她就七歲了。
那年,她已經上小學二年級,很懂事了。養母又懷孕了。
看著養母早上起床吐得昏天黑地的,她的心裡有點慌。覺得她的生活可能又要出現變故。
爸爸不在家,在百裡之外的煤礦上班。基本上一個月回家一次,有時二個月回家一次。
因為擔心媽媽,放學後,她用平時省下的零用錢打電話給爸爸。
說媽媽肯定懷了弟弟,吐得厲害,也瘦得厲害,但媽媽不去看醫生,也不讓奶奶來家幫忙照顧。
她當時害怕媽媽出問題,擔心極了。她答應過爸爸會好好看著媽媽的。
儘管知道媽媽有了弟弟,她可能又會失去這個爸爸,可能又會被送回去,甚至是送到彆處。但她也不想媽媽出問題,不想失信於爸爸。
“爸爸,你快回來吧!回來帶媽媽上醫院。”記得爸爸當時沉默了許久,然後讓她聽媽媽的話,說他很快就會回家來。
那天晚上,她告訴媽媽,說爸爸明天會回來。媽媽你終於懷了弟弟,爸爸肯定很高興。
媽媽驚愕地看著她,問她怎麼知道媽媽是懷了弟弟。
她笑著說,隔壁杜嬸嬸就是懷了弟弟才吐得那麼厲害。人人都說杜嬸嬸肯定會生兒子。
第二天,她放學回家,爸爸回來了,媽媽卻不見了。
爸爸說媽媽去躲計劃生育,讓她不要告訴彆人。
從此,她一個人住在家裡,吃飯就在爺爺奶奶家。爸爸每個月回家看她一次。
半年後,爸爸告訴她,他與媽媽離婚了。沒有說為什麼。
又半年多後,爸爸因病退職,他說他要好好地陪陪她,儘儘做一個爸爸的責任。
爸爸陪了她大半年,去世前,交給她三張工行的五年定期存款單,一張八萬元,一張三萬元,一張二萬元。
爸爸沒說這些是什麼錢,隻是讓她藏好,彆告訴任何人,包括爺爺奶奶,親生父母,說這是給她以後上大學的費用。
看著爺爺奶奶伯伯們辦完爸爸的葬禮,她知道她成了孤兒。
伯伯將她送回親生父母那裡借讀,畢業時才回家參加考試。
她的戶口一直在爸爸的戶口本上。他永遠是她的爸爸。她永遠是他的女兒,紀念他。
算一算,爸爸已經去世快八年了。可她覺得爸爸沒離開過。
那三張存款單,她還沒從那個岩洞裡取出來呢!
東想西想,不知不覺中窗外的霧就已經散開了許多,天色更加亮堂。
林芳菲的肚子餓了,又口渴。房間裡沒有開水,找不到燒水的電水壺,也沒有彆的爐灶。房間裡沒通電。
想開門出去轉轉,尋人問問,可是,這個房間的門能看見,窗子能看見,卻都不能打開。能感覺到房間被能量罩罩著。
她又被關住了,隻能等人來。對於人生的無常,生命的無奈,她早已多有體會。總有超出她能力的事情出現,她能怎麼辦?
隻能自我安慰,等待命運的安排,隨遇而安。
等到天色大亮,濃霧儘散,還不見人,林芳菲無事,實在沒忍住好奇,輕手輕腳地翻開了床頭櫃。
床頭櫃裡空空的,唯有一個小巧的粉紅緞麵的香苞。
伸手取出來翻複細瞧,正麵繡著一株小草,很合她的眼緣。香香的,估計是這個小姑娘的東西。
試著解開端口係緊的繩子,倒真的拉開了,荷包口露出來,憑眼睛看不清裡麵有什麼,伸手進去一摸,摸出一塊粉紫色的糖果。
捏捏,有qq糖的彈性,散發著誘人垂涎欲滴的芳香。
忍不住放進嘴裡,q彈。不禁眯眼細嚼,口感很棒。
忽然,林芳菲有被人盯上的感覺,猛然回頭轉身,見一頭戴白玉冠,身著玉色寬袍大袖的年輕男子站在門口。
他高大挺拔、逆光而立,讓人看不清神色,但氣勢逼人。
“嗯…咳…”林芳菲陡然受了驚嚇,囫圇吞棗地咽下了糖果,卻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
“彆著急,慢慢吃啊!”溫柔和暖的男聲。
男子走上前來遞一杯水放在梳妝台上。然後頓住了一瞬,又速迅退至五步距離之外站著。
林芳菲疑惑地看著男子的臉上晴轉陰,剛才遞水安撫人的那一幕好似幻覺。不過,這個男子給人以似曾相識之感。
她輕聲地道了聲“謝謝”,便也尷尬著取過小小的杯子。
見男子審視著自己,林芳菲垂眸側身,避過他的視線。
心懷尷尬,小口慢慢喝水。思緒亂飛。
第一次這樣子乾在彆人家偷吃東西,還被人逯個正著的事情。很丟臉。
林芳菲不好意思抬頭看人,感覺到了緊迫逼人的視線,也隻能垂頭裝駝鳥。
握著杯子,不禁搜索腦海中的記憶,她現在大概知道了他是誰,夢中那位“菲兒”的爹爹。這個身子的父親。
知道了他是誰,她更加不敢看他,不知道怎麼麵對。更擔心生死問題。
僵硬著身子,捧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至到沒了最後一滴水。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忐忑不安地等著他發話,緊張,無意識雙手握緊杯子細細摩挲。
他久久地不出聲,安靜的空間裡,她的心跳更快。不敢抬頭,隻盯著腳下的一小塊地方,看著光腳丫不安地緊抓著紫色地毯,看雙手十指緊抓著水杯…
看水杯小巧精致,觸之瑩潤細膩,似乎是青玉做的,反正她分辨不清材質,應該被人常常使用。
林芳菲曾經看過中央台的鑒寶節目,覺得如果可以把這個杯子帶回去,大概值不少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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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流雲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醒來的女兒,見她先前的驚嚇以及如今的沉默,感覺複雜極了。
喜,悲,痛,悔,無奈,解脫,齊齊湧上心頭。女兒還是那個女兒,卻又已經不是那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