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如何使得?
登基十年不乾政啊,他能做多少事?
若是不能儘早伸展拳腳,總覽政事,還要他這一身超邁時代的學識做什麼?怎麼讓大明再次偉大?
既然前身不靠譜,讓李氏如此不放心,他自然要吸取教訓,從細微處做起,慢慢給李氏信心。
所以,他方才的所有表現,都是做給李氏看的。
從行止有度,到措辭談吐,以及最後的感情牌,都是在向李氏表現,給她做思想工作。
總之就是要讓她知道,她兒子,是天資聰穎的,是敏於政事的,是孝悌仁義的,總之,反正就是靠得住的!
這種平民出身,還沒被政治浸入味的女人,打感情牌,是最為行之有效的方式。
曆史上這位李氏,遲遲不將大政交還,一來有孩視萬曆皇帝的緣故。
二來,恐怕也有掌權日久,政治格局穩定,不願意輕易改動的緣故。
所以,做工作,得趁早!
哪有信任外人,不信親生兒子的道理?
好在他朱翊鈞不一樣,這種聯絡單位老婦女感情的手段,可謂信手拈來,加上他現在頂著一張八歲小孩的麵孔,天然就極具欺騙性,就連馮保在方才最警惕的時候,也最多想想他是否被人哄騙,何況李貴妃?
有優勢,自然要好生利用起來。
今日隻是一個開胃菜。
往後更得好好表現!
為此,他才在最後做出了鋪墊。
他需要有一個理由,一個一朝開悟的理由。
皇太子哀思大行皇帝,一改常態,奮發作為,這就是一個放到哪裡都能拿得出手的原因!
多好的事跡,這要是他前世,能寫出十篇不重樣的材料來。
果然,朱翊鈞這一連串的攻勢下,李貴妃終於有了些動容。
她眼中劃過一絲哀色。
先帝猝然病逝,留下他們孤兒寡母,主少國疑,這番話可謂正好戳到她的軟處,心有戚戚。
她嘴唇動了動,一時無法言語。
隻是低頭看向朱翊鈞,緩緩伸出手,用力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過了好一會。
李貴妃才肅容道“既然如此,我兒更應當進學修德,無事怠荒,不要負了你父皇所望才對。”
“你出閣學習至今三個多月了,我問及進度,諸位講官都諱不敢言。你若是當真有心,便在開經筵之前,將四書五經儘數熟讀一番。”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說道“切莫再像之前一樣,振作兩三日,又怠惰了回去。”
所謂太子出閣講學,算是啟蒙識書,誦讀即可;而經筵,就是皇帝辨析經典,深入學習政治哲學了。二者之間,自有差彆。
朱翊鈞聽罷,隻覺一噎。
心中歎了口氣,合著間歇性雄心壯誌,是每個人都有的前科是吧?真坑啊。
看來,李氏不是那麼好攻略的,眼下雖然態度有所軟化,但,道阻且長啊。
也罷,多少有些效果,反正他還有時間,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滴水石穿罷。
他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稚聲道“母妃教訓得是,兒臣定然不負父皇、母妃、母後殿下所望!”
“今後必然進學修德,儘快將四書五經熟知,好讓母妃與母後殿下考校!”
說罷,他還拱手朝那位宗法上的母親,也就是皇後,所居方向拱手行禮,以示方才先帝所言的母子三人,他謹記在心,一個不落的。
李貴妃不置可否。
“走吧,萬丈高樓平地起,我送你到文華殿外,稍後殿上你好好在百官麵前顯露天家威儀,不可再似前次一樣畏縮了。”
隨後,她便牽著朱翊鈞的手往外走,兩人就這樣被宮女宦臣簇擁在中間,往文華殿而去。
文華殿是廷議的地方,皇帝便殿,積年政治共識下,後宮連進入的資格都沒有,也隻能送到殿外。
當年明英宗朱祁鎮九歲登基,有人請英宗的祖母張太皇太後垂簾聽政,後來掀起好一場爭論,最後還是以張太皇太後一句“不要壞了祖宗規矩”定下調來。
如今李氏連正宮都不是,當然也不敢僭越祖製成法。
一行人剛剛出了慈慶宮。
沒走幾步路。
突然看到。
一名太監提著燈籠急匆匆跑了過來。
李貴妃當即皺起了眉頭,她分明看著來人,是從文華殿的方向而來,這緊要關頭匆匆忙忙,是出了什麼事?
不過這自然不用她親口問來。
馮保當即跨前一步,一把拽住那小太監,一個耳光刮了下去“你這不長眼的,是要衝撞大駕嗎!?”
小太監突兀受了一耳光,也不敢辯駁。
隻是捂著臉,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喘著粗氣道“貴妃娘娘,太子爺,要事容稟!”
“首輔高拱,久候太子不至,方才在殿上對奴婢說,果又如此,皇太子定然又不來了,你這廝再去請個口諭罷。”
“奴婢不敢擅專,連忙趕來稟報!”
朱翊鈞心頭一跳,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此時退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馮保。
心中暗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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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第一次勸進見於,“隆慶六年五月甲寅,文武百官率軍民人等於會極門上表勸進,諭答曰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予哀痛方切繼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允”——《明神宗實錄·卷一》
注2朱翊鈞作為太子出閣讀書之事,多有波折,八歲時諸臣(包括在張居正、高拱等)上奏請太子出閣讀書,穆宗卻留中不發,一直到眼見快不行的這一年三月,才讓朱翊鈞出閣啟蒙。——《明穆宗實錄》卷五
注3不止李氏,明一朝稱謂都比較口語化,你你我我很正常,甚至多見於詔書。譬如萬曆婚前,李氏慈諭“說與皇帝知道,爾婚禮將成,我當還本宮。”
注4(李氏)顧好佛,京師內外多置梵刹,動費钜萬,帝亦助施無算。居正在日,嘗以為言,未能用也——《明史·列傳卷二》
注5請太後垂簾聽政,太後日:“毋壞祖宗法。第悉罷一切不急務。”——《明史·列傳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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