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隻是走過過場,待一會就能走,但沐浴一番也是免不了的流程,這都是孝期不可少的事。
此時天色尚早,正好溫習課業。
他出閣日講之後,隻學習了《大學》、《尚書》兩門課業。
因為前身資質一般,也僅僅隻斷句讀、熟誦念,反倒是一手字,練得還算有模有樣。
吩咐太監將桌案挪到向陽的地方,迎著日光,施施然翻開一本《大學》,嗯,嶄新的,果然是學渣。
他搖了搖頭,開始誦讀了起來。
朱翊鈞對這些四書五經並不排斥,畢竟,這可是聖人之學。
不好好熟悉一番,怎麼借殼上市?
儒家這舊瓶,是時候裝裝他的新酒了。
……
“乾爹,這提督太監的位置,孩兒我屁股還沒坐熱乎呢!”
一名太監跪在馮保的膝下,阿諛地奉上茶抱怨道。
太監進宮,向來需要投靠某位大太監,得了賞識的,能認個乾爹。
乾兒子收乾兒子,一連串多了,這大太監,也就有了老祖宗的叫法。
“閉嘴!”馮保突然作色,一腳將他踹開,“再多說一個字,織造局你也彆去了!”
眼前這乾兒子,自然就是今天被皇太子跟內閣一起施壓,擼下來的提督太監。
他心情正是不好的時候,哪裡會聽人在這裡聒噪。
乾兒子嚇得一個激靈,連忙連滾帶爬溜了出去。
這時又有一名太監從屋外小跑了進來,兩人錯身而過。
剛進來的小太監連忙跪在馮保身前“老祖宗!”
“皇太子午膳後,去了皇貴妃那裡。”
“隨後皇貴妃便跟左右問起了裕王府潛邸太監的事!”
馮保臉色一變。
他的前任掌印孟衝,可就是裕王府潛邸太監!
難道,真是高拱蠱惑了皇太子,企圖讓孟衝東山再起?
今晨,在文華殿前他吃了悶虧時,就有這個想法,此時似乎印證了他的猜測。
馮保來回在房間內踱步,皺眉不已。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變得猙獰,轉身說道“去,把馮林叫過來。”
馮林是他乾兒子中最得力的。
他執掌司禮監分身乏術,東廠就由這位乾兒子處置。
不一會,一名麵向有些陰柔的太監走了進來。
“乾爹,您找我?”
說著,就躬身到馮保身側,攙扶著馮保的胳膊。
馮保突然一把拽住他的手,冷聲道“孟衝今日在做什麼?有沒有人與他交通?”
他生怕孟衝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早就安排了人手,盯著他。
馮林將孟衝今日行止事無巨細地彙報了一遍,就連如廁用了多久,都沒有漏下。
又補充道“至於有無與人交通……乾爹,孟衝這老梆子,這幾日都有人前去探望,有兩宮女官交接事宜的,也有給內閣傳話的,我們都不好攔著。”
馮保眼神越發不善,喃喃道“好啊,果然是賊心不死,內閣是高拱的人吧!?”
孟衝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就是高拱舉薦給先帝的,二人來往本就密切。
馮林低著頭“應該就是元輔。”
自家乾爹可以直呼高拱名諱,他卻不敢。
馮保借著攙扶,又坐回了榻上,一時沒有言語。
一刻鐘過去,房間裡隻有二人呼吸的聲音。
終於,馮保突然輕笑一聲,神色莫名道“讓孟衝落水吧。”
語氣輕飄飄,卻透著陰冷。
宦官之間的鬥爭,比外廷要**數倍。
尤其是失勢的太監,死在某個角落,都再正常不過。
馮林一怔,五體投地“孩兒這就去辦。”
正當二人對答時,房間門突然又被敲響。
得了首肯的小太監一進門就稟報道“老祖宗,皇貴妃點選了張宏,接了司禮監提督太監的位置。”
馮保一怔,喃喃道“張宏?”
馮林遲疑道“乾爹,那我這事還辦嗎?”
馮保擺了擺手“去辦吧,省得我整日提心吊膽。”
後者會意,當即出了門去。
小太監卻有事還未稟報完,他又連忙爬了起來,湊到馮保耳邊“老祖宗,還有一事,外廷那位傳話了。”
“說元輔要彈劾你,正在寫奏疏呢,讓您好生防範,拖上幾日,局勢就明朗了。”
馮保神情一震“高拱在寫奏疏彈劾我!?”
他下意識又重複了一遍。
好個高拱!他還沒動手,此人竟然已經在準備暗算他了!
這可不是小事,他這掌印,是李貴妃臨時授命,不是先帝親封,也就牽涉李貴妃沒人追究,但若是較真起來,就麻煩了。
這事也隻有李貴妃能壓住。
但是,如今正是新君還未登基的時候,就怕李貴妃為免橫生枝節,拿他當棄子。
馮保心思百轉。
眼下是沒法一棍子打死高拱的。
隻有等到新君登基,李貴妃在禮法上站得住腳後,才能罷黜了高拱。
這也是他一直沒發動的原因——那句十歲天子何以治天下,他可還等著時候進言給李貴妃呢!
而所謂拖延幾日,局勢明朗,就是等新君登基的意思。
至於怎麼拖延幾日……馮保立刻有了主意。
他想明白其中關節,不由恨聲道“高拱,我必讓汝好看!”
轉頭吩咐小太監“去,回信,就說,高拱上奏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想辦法。”
高拱既然要上奏兩宮彈劾他,必然不會走會極門到司禮監,隻會找彆的路子,這樣看,孟衝倒是殺對了。
此外還得知道高拱上疏的時機,而這就需要外廷配合了,否則屆時失了先機,動搖了李貴妃,就不妙了。
小太監退了下去“小的這就去傳話。”
隻剩下馮保在殿中,神色陰晴變幻。
……
朱翊鈞剛用過晚膳,準備去往乾清宮,就有太監進來稟報。
“殿下,貴妃娘娘派人來,說是挑了張宏到您身前聽用,明日一早就來慈慶宮跪安。”
果然,不出他所料,最後還是挑中了張宏。
朱翊鈞點了點頭。
他思忖片刻,對著太監吩咐道“彆明日一早了,我現在要去乾清宮跪靈,讓他即刻來先帝靈前見我。”
時不我與,他如今沒有自己的耳目,寸步難行,可謂一刻也等不得。
再者,先帝靈前見一見這位潛邸大太監,自有一番彆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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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二十三日丁醜,大學士沈一貫題:“該文書官盧受口傳聖旨:""腿上生了幾個熱疙疽,走不得。享遣官,出旨來此。’臣恭擬上進,伏候聖裁。方茲夏序亢,溽暑蒸,聖躬至重,調攝宜周。臣驚聞傅言,不勝。謹附悃款,上申起居。惟願節宣性情之和,導迎禎祥之願,膺天景貺,民蕃臣不勝瞻依之至。謹具題知。”——《萬曆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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