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調陽搖了搖頭“都沒找過你,怎麼會找我呢?”
張居正是楚黨魁首,但這楚黨,卻不是以地域劃分,五湖四海都有,隻因為張居正湖廣人,才冠了這個名頭,地域性質不像往後那麼明顯。
就像呂調陽,雖是浙江人,也被劃進楚黨。
與其說是楚黨,不如說是新黨。
至於為何沒有團結在高拱身邊?張居正這不是唯高拱馬首是瞻嘛。
對高拱來說,他著眼更高,什麼清流,楚黨,晉黨,浙黨都一樣,無論是楊博還是張居正,聽用便可。
張居正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元輔致仕前,得借著他的勢,讓六部九卿認下考成法的大略,咱們之後才好做事。”
考成法,就是後世俗稱的官員績效考核,也是新法的根基。
這等對文官體係動刀子的事,向來阻力重重。
若是不能再高拱致仕前敲定,等之後他做了首輔來收拾局麵協調各方,就要多耗費不少時間。
留給他施行新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呂調陽好奇道“你準備怎麼做?”
張居正擺了擺手“不知道。”
“走吧,去早朝了。”
……
今日常朝,朱翊鈞很沉默。
不僅沒有乾涉廷議,甚至沒向身邊的馮保開口問東問西,弄得馮保頻頻偷瞄。
當然,這不是他故作深沉,他是真給累的!
抄佛經道劄之類的活,比他想象中還要折磨。
昨天回東宮寫了兩個時辰,直到現在手臂都還有些酸麻,整個人更是疲憊不已,不得不養精蓄銳,少思少言。
就是這張居正真是缺德啊,這樣欺負小孩,可彆給他逮到機會。
朱翊鈞養神的功夫,透過屏幕看了眼高儀。
可惜這些老油條,養氣功夫一等一,絲毫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昨日示好,對其有沒有所觸動。
看來還得加大力度。
廷議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諸如各省春稅情況,廷推布政使,勳貴刑案廷鞠等等。
這是朱翊鈞第一次見到廷推和廷鞠。
所謂廷推,就是有高級官員出缺,由廷臣,也就是九卿、僉都禦史、祭酒等官,公推二人或三人,報請兩宮圈用。
而廷鞠,就是有重大獄案,譬如涉及勳貴,必須經由廷臣決議。
至於怎麼推,怎麼議——竟然是投人頭票?
朱翊鈞倒是看了個稀奇,還真挺有班子開會的感覺,既視感很強啊。
當然,公推前各方都有了默契,也是如出一轍。
他目不轉睛地看耍,隻覺得津津有味。
各事議完,他本以為要散朝了,卻見馮保往外走了兩步“諸位,咱家這裡還有一事。”
他看居高臨下向高拱“這春稅,按例應該入內帑十萬兩,先帝在時就是如此,昨日咱家也跟貴妃娘娘請了令旨,著廷臣商議,怎麼今日廷議元輔給略過了?”
太倉庫是戶部的金庫,而內帑就是內廷小金庫,其餘的像太仆寺、光祿寺,乃至各個省府,也都有自己的府庫。
衙門大大小小,飯還是分鍋吃的。
高拱自然知道這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此時我略知一二,正要跟馮大璫說呢。”
“昨日貴妃娘娘前腳令旨剛下,後腳就被六科給事中以‘亂命也,不奉詔’給封駁了,本閣甚至不知令旨內容。”
六科給事中,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相當於紀律檢查委員會。
同樣,又有封駁詔書的權力,這是禮製的一部分,光明正大。
高拱老神在在,事不關己。
馮保氣急敗壞,指著高拱道“高拱!你……膽大包天!”
高拱冷聲道“馮公公,慎言。”
眼見糾儀官蠢蠢欲動,馮保胸膛劇烈起伏,拂袖而退“我會如實稟報!”
朱翊鈞旁觀了全程,皺眉不已。
這高拱,得罪馮保就算了,竟然真敢直接讓人封駁李貴妃的令旨,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縱然隻是貴妃令旨,理論上來說,確實可以不奉詔。
但李氏沒幾天就要變太後了,到時候就不是貴妃令旨,而是太後懿旨了。
高拱不經商量,直接單方麵封駁回去,可謂完全不留情麵。
難道他不怕李氏之後對他清算嗎?
彆看如今高拱權勢熏天,可一旦雙方撕破臉,李氏直接掀桌子下場,那高拱除了致仕,也彆無二選,這可不是宋朝。
他這幅有恃無恐的樣子,到底是有什麼依仗?
青史昭昭,卻也不能全知,朱翊鈞隻知道高拱最後是被李氏驅逐了。
但具體如何交手,就不得而知了。
高拱到底是單純的愣頭青,還是有什麼後手?
……
回東宮的路上,朱翊鈞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連張宏來迎他,都沒注意。
張宏跟在他身後,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才回過神來。
“張大伴來了,怎麼不喚我一聲。”
張宏低眉順眼“主子在想事情,奴婢不敢打擾。”
朱翊鈞笑了笑,對他態度很滿意“說吧,什麼事?”
張宏頓了頓,吩咐宮女太監跟遠點。
這才在朱翊鈞身邊輕聲說道“方才有個東宮值守的錦衣衛私下找到我,說是蔣克謙求見您,不知是否要通稟?”
朱翊鈞一愣。
疑惑問道“蔣克謙?我不聽曲啊,求見我作甚?”
他聽過這人,後世都有流傳的音樂家嘛,找他乾嘛?
馮保又要搞玩物喪誌那一套?
張宏噎了一下,皇太子知道蔣克謙在編撰琴譜,卻不知道人家什麼身份,真是奇哉怪也。
莫非……在他張宏之外,還有人向這位皇太子效忠輸誠?
這樣一想,張宏反而覺得合理了起來,畢竟這位皇太子韜光養晦這麼些年,必然不會手上一點勢力也無。
張宏心中更是懾服。
他不敢繼續深想,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主子,蔣克謙是玉田伯府上的嫡傳,祖父蔣輪方是世宗皇太後的弟弟,父親襲爵後作奸犯科,如今降襲錦衣衛都指揮僉事一職。”
“就在朱希孝手下任職。”
一聽錦衣衛和朱希孝手下,朱翊鈞立馬恍然大悟。
這就是朱希忠的回信了,挑了個破落勳貴來打先鋒。
不過這貨,他印象裡是搞音樂的,還以為是馮保派來給他玩樂,消磨心智的,鬨了個烏龍。
感情是宗室出身,難怪有錢有閒搞音樂。
他沉吟了一會,說道“讓他直接見我,不必通稟了。”
所謂是否通稟,就是私下見麵,還是光明正大的意思。
既然正好負責侍衛東宮,見麵方便,那也不必見光了。
畢竟,好多事都需要暗中為之,給人看在眼裡,戳到敏感點就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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