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原配,嘉靖三十一年嫁給了先帝,嘉靖三十七年就病逝了。
雖說病逝了,但是原配就是原配,以後哪怕兩宮死了,都沒資格升祔太廟,陪祀先帝身側,隻有這位原配才行。
所以大國丈去世,兩宮多少都得給幾分麵子。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張大伴,替我也去告慰一番,說些場麵話就行了。”
儘孝這種事,彆人都不好攔著。
等他遣人到府上的事大家都習慣了,便算是小有所成了。
朱翊鈞不會錯過任何一次,延伸權力的試探。
張宏領旨,便躬身退了下去,剛好與蔣克謙擦身而過。
蔣克謙與張宏打了個照麵,頷首算是見過。
而後便來到朱翊鈞身側,剛要說話便被朱翊鈞打斷“不急的話等本宮忙完。”
眼下跟禮部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時候已經不早了。
眼見就要結束,他也不想分神,乾脆弄完再處理,畢竟他現在也不會有多急的事。
蔣克謙很是識趣地退到了一旁。
又過了兩刻鐘。
朱翊鈞才熟悉完禮部這一套登極大典。
他走到不遠處,跟禮部尚書呂調陽見禮道“呂尚書,登極儀注我已儘數知曉了,若是無事的話,便先回宮了。”
呂調陽笑容很是和煦。
先是行了一禮才道“殿下果然穎悟絕倫,禮部這邊無事了,殿下不要誤了明日的時辰就是。”
朱翊鈞笑了笑“呂尚書說笑了,本宮學史,還未聽聞有登基誤了時辰的。”
他與呂調陽又說了兩句,便領著侍衛宮人離開了。
出了殿,才示意左右離遠些,留下蔣克謙。
蔣克謙得了皇太子眼神看來,立馬會意“殿下,昨夜德平伯李銘死了。”
看看,這學問還不如張宏,人家還知道說故了,到你這兒就來一句死了。
朱翊鈞腹誹一句,也知道不能對藝術生要求經學造詣。
打斷了蔣克謙“我知道此事,說重點就是。”
蔣克謙低頭應是。
而後繼續道“殿下,張四維前去告慰,與張閣老前後腳一塊到的。”
“二人在德平伯府上呆了一會,雖然做了掩飾,但我的人分明看到他們有過幾次暗中的交談。”
朱翊鈞一怔。
旋即神色凝重看著蔣克謙。
張四維是晉黨的人,整個晉黨都在高拱手下做事才對。
為此,高拱特意把張四維調到吏部任了個侍郎,關係可見親近。
如今怎麼跟張居正攪到一塊去了?
他一直以為是高拱被罷免後,晉黨不得不攀附張居正,張四維才在張居正手下做事的。
如今看來,時間比他意料中的要早很多。
蔣克謙繼續說道“隨後,張四維便去了兵部尚書楊博府上,過了半個時辰才出來,應該商議了什麼事。”
朱翊鈞皺眉問道“張閣老呢?”
蔣克謙回道“回內閣了,路上也無停留。”
朱翊鈞放緩了腳步,開始思忖起來。
這架勢,不會是對著他來的。
要對付他,張居正應該是去找高拱,而不是越過高拱聯絡張四維。
那麼……
是張居正這就要背刺高拱了?
挑在這個時間點,自己明天登基,李貴妃搖身一變,就是李太後。
憑借著馮保在司禮監使勁,促使他娘親罷免高拱,再策反晉黨之流,防止高拱掀桌子?
高拱呢?難道渾然不知,坐以待斃嗎?
朱翊鈞看向蔣克謙“元輔呢?在做什麼?”
蔣克謙答得飛快,顯然心中有腹稿“根據下麵的人說,元輔昨日見了諫台葛守禮。”
“二人在公房中談論良久,隨後葛守禮便回去召集了禦史。”
“至於具體什麼事……臣無能。”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無妨“今日呢?”
蔣克謙回道“元輔今日去德平伯府上告慰了,並未見什麼人,隻是遇到兩宮,場麵上各自說了幾句。”
說罷,他又想起什麼,補了一句“對了,文華殿傳來消息說,今日廷議元輔擬票,由張閣老視山陵。”
朱翊鈞仔細聽著,腦海中思緒轉得飛快。
看樣子,兩邊都動起來了。
高拱昨日授意了葛守禮什麼,或許是與馮保有關。
順便支走了張居正,儼然一副準備伸展拳腳的樣子。
而後被張居正察覺了端倪,便準備要背刺高拱。
策反晉黨,就是其中的一環。
所以屆時是高拱在明處,張居正在遠處。
隻有他朱翊鈞,既在暗處,又在近處。
想明白這一層,朱翊鈞便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他應該是什麼立場?
高拱和張居正留哪一個?
毋庸置疑,那隻能是張居正。
單論治政而言,張居正要超出高拱太多,推行新政,隻能是張居正,而非高拱。
再以他奪權的角度來看,也應該是張居正。
高拱的威望太高了。
先帝義父一樣的人物,高居首輔之位多年,又是吏部天官,台諫是他的走狗,戶部是他的後院,地方督撫視他為舉主,朝堂各黨在他身下婉轉哀鳴。
這樣的角色,他哪怕有高儀助攻,短時間也壓製不住。
反而是張居正,資序與高儀,也不過兩可之間。
張居正是新法領銜,高儀也是清流魁首,高儀背靠著自己,在內閣撐起架子,還真不會讓張居正獨大。
所以,高拱,必須要敗。
但是怎麼敗是個問題。
不能太難看,也不能鬨得太厲害,而且……最好給馮保扒下一層皮!
理想的結局,便是從馮保手中奪下司禮監和東廠,一腳踢開。
而高拱從內閣退下來,體麵致仕,在家好好養生,等到自己能駕馭的時候,再考慮是否起複。
梳理完之後,他思路一清。
朱翊鈞立刻看向蔣克謙“先隨我回乾清宮,我要手書兩封,你替我送出去。”
說罷,他便加快了步伐,往乾清宮走回去。
要針對馮保,不能單靠給自家娘親吹風,畢竟馮保與李氏,多年主仆,信任不是一時半會能消磨乾淨的。
隻能在高拱朝堂施壓的時候助力一把了。
能倚靠的人,高儀自不必多說,朱希忠,也跑不掉——被他纏上了,都得老老實實乾活。
論武力,他能暗中使喚錦衣衛。
論人望,他現在是聖質深邃的仁君。
內廷有張宏跟他的乾兒子們,內閣有高儀及其身後的清流,勳貴還有成國公,文臣中一大把人對他殷殷期盼。
他現在可不是前身那種光杆君上,這朝局,他總歸是能左右一番的。
張居正不是要去視山陵麼?若是局勢朝著自己的預期發展,未嘗不能帶著錦衣衛,按住馮保的頭,賞賜一枚紅丸。
等張閣老回來,再好好探討治國的事情嘛。
三位一體?監國太後、聽政皇帝、輔政內閣,不也是三位一體,怎麼能讓中間商賺差價呢?
心中想著,朱翊鈞一路走過,看著紫禁城中為了登極大典奔忙勞碌的宦官以及各部司官員。
莫名有些奇怪的感觸……
明日登基,不像什麼隆重的典禮,倒像是一場大戲開幕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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