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壁虎斷尾,及時止損了。
曹邦輔也不是飛蛾赴焰的人,一經提醒,立馬豁然開朗。
他當即起身:“不止是鹽政,兩季的糧稅,我也可以交給海瑞!”
“走,去找海瑞!”
秦鳴雷連忙拉住他,提醒道:“咱們分量不夠,都察院的都禦史徐栻,去找海瑞,直接被緝拿入京了,咱們還是謹慎些好。”
曹邦輔停下腳步,緩緩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
秦鳴雷點了點頭:“讓李春芳替大家夥出麵,他位分夠,大家綁一塊,多少好說話一點。”
兩人議定後,一同出了門去。
……
淮河口岸,不知誰得了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海瑞要來查案。
紛紛擠在口岸邊上,極目遠眺。
除了單純的百姓,也有一些不知身份的各府家丁,站在岸口、酒樓廂房之中,探看海瑞的行蹤。
不一會兒。
一條懸掛著欽差旗幟的大船,緩緩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百姓們有的看熱鬨,有的揮舞起手臂,算是迎接。
家丁、差役們則是對視一眼,紛紛隱入人群,各自回府報信。
大船抵攏。
左右便打出了巡撫的回避、肅靜牌,疏散人群。
錦衣衛占據衝要位置,防止暗箭傷人。
率先下船的,是魏朝,率先領著小太監離去,直奔府衙,讓應天府尹謄抄布告皇帝的罪己詔。
徐階看著太監離開的背影,喃喃道:“竟然是要布告天下,難怪用大白話,果真好氣魄。”
海瑞沒有多餘的表情:“這道詔書,值得天下人都看看,也好知道……往後的大局是什麼。”
“陛下說,這叫最大限度地統一戰線。”
生僻的詞彙,並不影響理解。
徐階無言以對。
眾人陸續下船。
徐階被簇擁在中間,宛如提線木偶,被趕著往前走。
自從看到皇帝的罪己詔後,他就明白,此前所有涉案的人,一個都跑不掉了。
那份透出紙麵的決心,除非是造反,否則當真是不能動搖的。
他突然明白,皇帝為什麼跑到西苑去了。
彼時有人猜測,是內閣權勢滔天,跟太後狼狽為奸,架空了皇帝。
也有人猜測,是皇帝與朝臣不和,故意躲在西苑不出。
而在如今的徐階眼中,就很清晰了——這是未雨綢繆,早就為這種時候做好了準備啊!
若非這般謹小慎微,皇帝恐怕免不得一個早夭。
所以,這是提前謀劃了多久!?
他幾乎看不到這位皇帝的破綻。
陰狠毒辣,卻又光明正大。
一往無前,卻又謹小慎微。
簡直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對手。
徐階隨意開口問道:“要我這把老骨頭做什麼?”
他在想,自己以及徐家,究竟還有沒有生路。
徐階並不是一個引頸就戮之人,但凡還有一絲希望,他都會掙紮求生。
造反?這就不必多想了,已經找到懷寧侯跟魏國公頭上了,必然不可能犯這麼大的疏漏,還給這些人物串聯造反的機會。
金蟬脫殼?徐階抬頭看了一眼海瑞,若是常人,說不得還能同他玩一場假死脫身的戲碼,可惜這是個又臭又硬的石頭。
那麼,真正意義上的投誠?可皇帝似乎恨他入骨,哪怕退一步說,他本身也沒有了投誠的籌碼。
想到此處,徐階心底不由升起一股無力感。
若是他還在中樞,早些知道這位皇帝的秉性,他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海瑞落後半步,沉吟片刻:“先去找南京守備張鯨!”
……
南京守備府。
“什麼,死了!?”
海瑞跟徐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驚訝。
張鯨點了點頭:“懷寧侯府今晨發的喪。”
徐階連忙追問道:“看到遺體了嗎?”
彆是什麼火燒看不清麵目之類的套路。
張鯨太監出身,習慣性帶著諂媚道:“徐少師,我親自去看過,是孫世宗本人沒錯。”
“孫家說是病故,不過……依我看,當是畏罪自殺!”
“不僅懷寧候府,今晨魏國公府,也接連傳出族人病故的噩耗。”
說到此,他也忍不住有些恍惚。
此前還與他起了衝突的懷寧侯一夜猝亡就罷了,沒想到魏國公府也跪得這麼快。
這是被欽差嚇死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張鯨至今還雲裡霧裡。
海瑞冷笑一聲:“都是與淮安衛閣字號、飛熊衛、虎賁右衛的異動有關的人吧。”
這是自己體麵,防止牽扯過大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懷寧侯是天順年間得封,以奪門之變獲爵,向來屬於鄙視鏈的最底層。
如今的懷寧候孫世宗,已經是第八代,嘉靖年間襲爵。
南京守備兼掌中軍都督府事,又在南京經營日久,幾乎可以說是南直隸軍方頭把交椅了。
而魏國公,則是南直隸的坐地虎。
畢竟是開國勳貴,又世代都在南京經營,論樹大根深,可謂無出其右。
各衛各所,基本上都要受到魏國公府的影響。
隻是沒想到這兩家跪得這麼快。
這些人可以說都是被嚇死的。
但,這還不算完,畢竟這事,跟兵部恐怕也脫不了乾係。
光是南京守備府的參讚機務,以南京兵部尚書兼任,就足夠牽連下去。
就在眾人各有所思的時候。
一名太監突然跑了進來,附在張鯨耳邊說了兩句什麼。
徐階倚老賣老,直接一拍桌案:“什麼話我這個南直隸巡撫聽不得!”
張鯨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前大學士李春芳想見二位欽差!”
海瑞跟徐階對視一眼。
而後一言不發,不約而同徑直起身。
……
李春芳雖是揚州府人,卻也在應天府購置了宅邸,方便交遊旅居。
這處宅邸不大,卻頗顯文人氣質。
宅邸四散著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都是青灰二色,顯得清冷孤高。
即便飛簷翹角,雕梁畫棟,也並非華美,而是精致文雅。
庭院中央碧波蕩漾的池塘中,種著不知名的植物,紅綠相應。
李春芳隨手灑下一些餌食,引得錦鯉來回穿梭,激起圈圈漣漪。
“老爺,徐少湖跟海剛峰來了。”家仆通稟道。
李春芳拍了拍手,緩緩站了起來。
將手中餌料儘數拋灑在池中。
轉過身道:“請他們過來罷。”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聲音。
“本官奉旨查案,一應涉案之處,都可去得,倒是不用人來請。”
李春芳回過頭,隻見徐階與海瑞聯袂入內,身後的錦衣衛如同潮水一般朝四周蔓延,把守住關鍵位置。
海瑞看向李春芳,麵無表情道:“據案犯王汝言說,他彼時從縣令升任回京,便是走了李石麓的路子,乃至於此後貪腐,都會向李石麓進奉,可有此事?”
李春芳看了一眼徐階,又看了一眼海瑞。
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海剛峰不必玩什麼先聲奪人的戲碼,當真是有要緊正事。”
海瑞被一口揭穿,也不覺得尷尬,又開口道:“那就是徐少湖珠玉在前,感動了李石麓,如今也要投案了?”
既然都主動來尋李春芳,那話語間的主動權就更不能丟了。
李春芳養氣功夫極好,不為所動。
他沉吟片刻,抬起頭眼睛直勾勾看著海瑞,開口道:“我能猜到陛下的目的。”
他頓了頓,神情嚴肅地認真說道:“我可以幫陛下分憂,拆分南直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