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還想讓這頭倔驢入閣!?
豈有此理!
禮部尚書張四維當先出列:“陛下,進士乃是殿試選拔而出,豈可因功而賜!?”
“國朝即便有此事,也是死後追贈,未見生賜進士者!”
“如此,既是對舉子不公,也是壞了科舉定製!”
“還請陛下三思,莫要壞了祖宗成法!”
朱翊鈞溫聲解釋道:“張卿有所不知,此事,我朝雖罕有,但青史卻常見。”
“陸遊陸放翁,不就是得了宋孝宗賜的進士出身嗎?”
麵上和氣解釋,心底卻在冷笑。
什麼祖宗成法,借口罷了。
賜個進士出身,還真算不得什麼大事。
曆史上的萬曆皇帝,那副模樣,不也在萬曆四十六年閏四月,生員欽賜舉人,舉人欽賜進士?
那還是賜了一批人,怎麼沒見人說三道四?
說到底,還是海瑞不太受待見,朝臣排斥罷了。
刑部尚書王之誥板著臉出列道:“陛下,前朝是前朝,今朝是今朝。”
“選拔進士是國朝大儀,豈可輕易破壞?”
因為南直隸的事,害他兒子被流放了三千裡,自然不會對海瑞有什麼好印象。
才從大理寺左少卿改為光祿寺卿的李幼滋也出列附和:“陛下,若是進士輕賜,泛濫成災,隻怕會釀成大患。”
隨後,又有右都禦史霍冀、禮部侍郎馬自強、戶科都給事中蔡汝賢,等七八人,都不同程度地出列附和。
朱翊鈞靜靜看著這些朝臣。
其中有抵觸海瑞的,也有單純怕皇帝攪亂科舉的。
此前他就想過阻力很大,沒想到阻力這麼大。
他又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張居正。
心中不免歎息,內閣恐怕也不願意看到海瑞爬到三品以上,那已經是入閣的門檻了。
吏部侍郎申時行左右看了一圈同僚態度,有了決意,當即出列勸道:“陛下,不若還是給海禦史父母祖上蔭官?”
朱翊鈞不置可否。
便在此時,吏科都給事中栗在庭也上前一步。
義正辭嚴地勸慰道:“陛下,臣也以為賜同進士出身,有些不合祖製,有破壞科舉之嫌。”
“臣建言,不妨效晏殊故事,賜海瑞參與明年春闈殿試!”
話音剛落,朱翊鈞立刻開口,不給人插話的機會。
高聲自責道:“眾卿說得在理,進士出身,靠的乃是才學,不應輕授。”
“那便從了栗卿的意思,著其明年春闈,一同參與殿試罷。”
“往後,便看其才學了。”
群臣對栗在庭怒目圓瞪。
這是哪門子勸諫!殿試又不會黜落!
此前,宋朝的張元在殿試中被黜落,叛逃西夏,直接被授予了宰輔之位。
而後直接領著西夏,給前宋狗腦子都打出來了,光是好水川之戰,就殺戮了上萬人,戰後更是題詩嘲諷,落款“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給宋廷氣得茶飯不思。
有這一例在前,大家也就明白,有本事的人,最好不要使其懷才不遇,這種人多了,是要出亂子的。
於是,往後殿試,便隻排名列序,不再黜落。
栗在庭這提議,還是要賜海瑞進士出身,隻是將流程合法化了。
乃至於先前朝臣說流程不合規製,都像是皇帝在故意釣魚。
都禦史葛守禮則出麵附和:“聖明無過陛下!”
通政使何永慶、吏部右侍郎溫純等人,也一並行禮認同。
這時候,內閣也不得不表態了。
張居正遲疑半晌,出言道:“陛下,海瑞自是有功的,不過吏部既然已經給予了官職上的封賞,若是再開恩殿試,會不會有些過了。”
他與海瑞實在合不上。
性情上是一方麵,主要還是政見不同。
張居正就怕這類身懷清譽、做事不留餘地之人,進了中樞攪亂大事。
此次南直隸的事,聽聞高拱出麵要替皇帝分憂,卻被海瑞攔了下來。
他看在眼裡,心中更是明白,對於海瑞而言,明朝的大局,根本不被放在眼裡,此人的眼中,隻有皇帝和百姓。
這種性子不能調和陰陽,是不適合進中樞的,一味站在皇帝的立場,隻會使得百官與皇帝之間的關係惡化。
皇帝還未開口。
坐在禦階下方矮墩上的徐階,突兀起身:“元輔有所不知。”
“今次南直隸辦案,海瑞居於首功,我這把老骨頭,並未有半點功勞。”
這是在推功給海瑞,如今迎合君上,又不必擔憂自己位高難封。
朝臣紛紛向徐階看去。
不少人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帝。
又來?
要是不讓推功給海瑞,是不是又準備用徐階回朝,來威脅大家夥?
張居正也是一滯。
雖然是老師,但他可不想徐階回朝。
這時候,朱翊鈞終於開口:“元輔,都察院立功艱難,往後更是如此,朕不忍苛待重臣,如今稍稍開恩,也是為表心意。”
聽了這話,張居正神色略微開霽。
都察院立功艱難自然是假的。
皇帝這是告訴他,並不打算讓海瑞入閣,而是為了都禦史的位置,給海瑞鋪路。
若是如此……倒尚且還能接受。
都察院,是海瑞最好的去處了。
想到這裡,張居正這才躬身:“陛下思慮周全,是臣無狀了。”
朱翊鈞點了點頭。
內閣同意了,事情就好辦了。
“那便如此罷。”
“對了,徐階徐卿,朕留他在京,以備諮知,再蔭徐璠尚寶司卿。”
申時行等了一會,見沒人再給皇帝頂回去,便躬身應是。
說完此事,環顧殿內。
朱翊鈞頓了頓,咦了一聲:“楊博楊卿呢?今日未來早朝?”
張居正回話道:“楊閣老疾病愈篤,已是無力起身,前幾日上了致仕的奏疏後,便再未入宮。”
朱翊鈞歎了口氣:“又一肱股重臣要遠朕而去。”
他吩咐一旁的張宏:“讓太醫院去看看,若是藥石難醫,便替朕批紅了他致仕的奏疏罷。”
“對了,若是要回山西老家,讓太醫王文禮、宋照和隨行照顧,否則朕放心不下。”
吩咐此事的時候,餘光看到張四維,一副抑製不住激動的神情。
心中暗暗搖頭。
他稍微收攝心神,說起正事:“說說的土蠻汗的事罷。”
朱翊鈞此時,終於將目光看向今日初上廷議,卻一言不發的兵部尚書,王崇古。
他征詢道:“王卿對此可有什麼建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