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卻已經不需要再看他表演,袖袍一揮,沉聲吩咐道:“逮拿下獄!”
話音剛落,兩名錦衣衛便直接大吼一聲,撲向杜思。
陳瑞與詹恩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碼頭之外,烏烏泱泱圍觀百姓的眼中。
不少百姓拍手叫好——什麼都聽不見,但不管什麼原因,有大官落馬,總是值得叫好的事。
彆的不說,單單隻是湖廣今日連日大水,各個衙門無所作為,就已經有足夠的怨念。
更彆說一度以來所遭受的壓迫,以及積累的不滿。
當然,混雜其中的,除了百姓,自然也有想一探欽差虛實之人。
三三兩兩,站在人群之中,偶有交換眼色,兀自離開回府稟報的。
刺探是不可避免的。
欽差入城這個節點,不知牽動了多少人的心弦。
各府紛紛遣人出門打探消息,想看看這場風浪究竟有多大。
除了近看的,自然也不乏遠觀。
朱常汶特意選了一處,距離不遠,能夠眺望到碼頭的酒樓包間,靜靜倚靠在窗邊,朝外窺伺。
他透過窗戶,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欽差與湖廣官吏在碼頭上照麵,不肯漏過絲毫動靜。
過了半晌,隻見欽差隊伍在三司官吏的簇擁下出了碼頭。
恰在這時,身後的包間房門被敲了三下,而後響起來了被推開的聲音。
朱常汶頭也不回,仍盯著看碼頭方向。
待到欽差一行登上馬車,再看不到動作,他才皺眉問道:“方才碼頭上發生什麼了?”
他隔得遠,看得不是太分明,隻能看到依稀有些騷動。
典簿,也就是方才進門之人,恭謹回道:“輔國將軍,是三司長官都被欽差摘了烏紗,其中按察使杜思,更是被海瑞直接逮拿了。”
王府自然是有屬官的,譬如典簿,便是九品官身。
朱常汶稍稍撥開窗戶,看著碼頭上,又是一陣宣旨。
不知說了什麼,徐學謨上前接旨的功夫,就取代了陳瑞,站在了布政司之首的位置。
典簿也看到了這一幕,猜測道:“這應當是立威之後的安撫,為驅使湖廣官場上下。”
“徐學謨是張居正的人,不出差錯的話,如今應當便接位布政使了。”
從四品的按察副使,一躍成為二品大員,果然還是得跟對人。
朱常汶不是當官的,沒這麼多感慨,隻盯著碼頭,神色凝重,喃喃道:“宗正也來了。”
雖說本朝駙馬向來沒什麼權勢,但如今這個節骨眼,將宗正鄔景和遣來,意味不言自明。
這是真的無法善了了!
朱常汶厭惡地冷哼一聲。
一個給事中,一個布政使罷了,死了也就死了,竟然鬨出這麼大陣仗!
天底下還能缺得了文官?太祖當初不知道殺了多少!
況且嶽陽王府還不夠交代嗎!
非要尋根究底?
甚至連兵丁都派來了,這是做給誰看?
典簿不知道主人家在想什麼,在一旁解釋道:“此次名義上是以鄔景和為首,不過……”
“最後應當是海瑞為首,栗在庭辦事,鄔景和跟朱希忠,說到底還是為了壓咱們的。”
跟文官一同巡按地方,還沒有什麼宗親、勳貴能越俎代庖的。
朱常汶一怔,又仔細看了看。
半晌後才疑惑回頭道:“朱希忠?怎麼沒看到下船?”
要真說起來,此一行最有權勢的,還是那位要死的成國公。
那頭病虎,終究是錦衣衛頭頭。
也是他足夠克製,從來都與人為善,否則真要作威作福起來,當初權勢熏天的陸炳,恐怕都未必比得上這位。
宗室毆打巡撫是常有發生的事,但還沒有人敢去錦衣衛千戶所鬨事。
這種人物的行蹤,想不重視都不行。
典簿搖了搖頭:“隻說此行欽差有這位成國公,但並未看到人影。”
朱常汶皺眉。
還是已經快不行了,船都下不了,乾脆不露麵?
又或者,是故意神出鬼沒?
但,不論如何,他已經預感到了,這場攪動湖廣的風波,恐怕不會輕易結束了。
見欽差隊伍一行,緩緩出了碼頭,行經酒樓下方的街道,朱常汶才關上窗戶。
他看向典簿:“周長史還沒回來?”
最近王府幾位爺,脾氣都是一點就炸,典簿回話都不得不小心翼翼:“輔國將軍耐心等等罷。”
“楚王府的情況複雜,想見到那位太妃也不容易。”
朱常汶不耐煩地歎了口氣:“也是如今時機特殊,我不好輕易現身楚王府,否則我就親自去了。”
說完這句,他也有些後悔當日作為。
當初張楚城在長沙查鑄銅幣的事,他與其略微發生了一點衝突。
被落了麵子,自然胸有鬱氣。
恰好事後朱英琰上門,說要殺一殺張楚城的銳氣,請他幫襯一二。
他自然樂見其成,隨意搭了把手。
結果!
誰知朱英琰那個蠢貨,就是這樣殺銳氣的!
竟然乾出那種蠢事!
他惶恐不安到了如今,好壞並沒有查到他頭上。
但在欽差將至的關頭,他也隻能放下身段,求爹告奶,將當初的屁股擦乾淨點了。
朱常汶有些疲態地坐回了椅子上。
便在這時,房門再度被敲響。
一名身著長衫的儒雅男子推門而入。
“輔國將軍。”他率先行禮。
朱常汶立刻站了起來,回禮道:“周長史,如何了?太妃怎麼說?”
長史是五品官職,王府核心,哪怕是宗室,都不能失了禮數。
周長史搖了搖頭:“我並未見到楚太妃。”
朱常汶臉色難以遏製地泛起失望之色。
楚王府是楚藩的源流,嶽陽王府就是從楚王府分流出去的。
不止整個武昌府,可以說整個湖北,都在楚王府的關照之下。
當初他替嶽陽王府搭把手的事,已經失控了。
如今想把屁股擦乾淨,也得放下麵子求上門來。
楚王府現下沒有親王繼位,以太妃最尊,自然是求見太妃。
可惜,實在難得一見。
他正要寬慰一番,另謀出路時,周長史喘了口氣,再度開口道:“輔國將軍,臣雖然未曾見到太妃,不過……”
“卻見到了東安王,我什麼都未曾與他說,但他卻說,想見您一麵。”
朱常汶一怔。
東安王?
這位也是楚藩的郡王,實力自然是有的,隻是平日稍顯低調。
不過平日都沒有交集,他主動見自己作甚?
難道是猜出什麼?
又或者朱英琰那個蠢貨的事,跟這位東安王有關?
腦海中轉了轉,旋即又拋開。
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無論什麼緣故,他都萬萬沒有拒絕的道理。
朱常汶點了點頭,開口道:“正要見他一見!走罷,咱們路上說!”
說罷,就要動作,欲要出門。
周長史連忙拉住了他。
周長史苦笑道:“並非是現在。”
“他說,今日欽差駕臨,正要為欽差們接風洗塵,屆時晚宴,請您一塊過去。”
朱常汶差點跳起來:“給欽差接風洗塵!?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