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歹有去年南直隸的前車之鑒。
能夠花錢消災的事,誰也不想湖廣被攪得天翻地覆。
就當是花錢打發窮親戚了。
話音一落,岷王朱定耀立刻表態:“今年湖廣若是沒甚變故,岷府可為陛下獻上白銀十萬兩!”
一府除了自己,還有七八個郡王,大家稍微湊點,十萬兩倒也並不傷筋動骨。
整場未曾說過話的襄府輔國將軍,不疾不徐:“襄府也有十萬兩資與聖上。”
朱常汶臉色一變。
這事可沒提前跟他說過!
難怪叫他前來!原來是逼著出錢的!
見眾人都朝他看來,朱常汶麵色難看。
奈何情勢比人強,見狀隻好打掉牙往肚子裡吞,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開口道:“吉府心意也一般無二!”
荊府長史、榮府鎮國將軍等,紛紛表態。
鄔景和臉上終於顯露出驚訝。
這麼大方!?
轉眼就是大幾十萬兩!
看來這些親王,郡王,也並不都是蠢貨。
可惜……
這次又跟南直隸不一樣了。
湖廣不出變故?便有銀兩奉上?
來前皇帝可是耳提麵命過了——“不許縱弛,致逋天誅”。
已經不是銀兩能解決的事情了啊!
諸藩表態後,卻見鄔景和仍是沉默不語。
眾人不由眉頭緊皺,各自對視一眼。
這還不夠!?
略顯富態的東安王朱顯梡忍不住催促道:“湖廣熟,天下足。”
“隻要姑爺能穩定湖廣局勢,治理好今次水患,才有個豐收之年,咱們也好為陛下分憂。”
鄔景和轉過頭看了一眼朱顯梡。
又環視在場諸藩。
他緩緩站起身,沉吟片刻,開口道:“諸位殿下,忠君愛國之心,我已知之,陛下已知之。”
“本應敬諸位一杯,但,這杯酒喝下之前,我還有一番話要問。”
“喝與不喝,還得聽諸位殿下怎麼說。”
他舉杯示意,語氣卻嚴肅非常。
朱顯梡已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彆過臉沉聲道:“欽差請說。”
鄔景和點了點頭,一板一眼問道:“湖廣私開礦山,朱英琰隻是個出麵前頭的,背後站的,有無諸位?”
“兵甲何處去了?銅幣鑄了幾何?”
“給事中張楚城、布政使湯賓,又是怎麼死的?”
“諸位又以為,嶽陽王府的朱英琰,是否真是自儘?”
話音剛落,岷王狠狠將酒杯扔在了桌案上,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荊府長史、榮府鎮國將軍,也默默將手中酒杯放下,告罪一聲,當即離開。
東安王朱顯梡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欽差問題太多了,老朽年歲上來了,已經有些昏昏沉沉,改日再會吧。”
王府太監有些為難地上前,朝鄔景和露出討好的笑容,躬身示意要送客。
鄔景和點了點頭。
三指捏著酒杯輕輕放下,轉身離開。
隻剩下一隻留下三道指印,有些變形的酒杯。
孤零零地倒桌案上。
宣告此次宴會,不歡而散。
……
晚飯總得吃,不論吃得好壞。
就在宴會不歡而散,各自散去之時,楚府中和殿不遠處,也有一人優哉進食。
“吃了鹹菜滾豆腐~”
有些痩高的老者,搖頭晃腦,唱著詞兒。
麵前支起一口銅鍋,滾燙沸騰。
手上則切著豆腐,白嫩的方塊直往鍋裡扔。
他滿足地深吸了一口香味,正要唱出下一句。
突然聽見院子外有聲音傳來,生生把詞咽了下去。
想了想,又改口唱道:“心懷天下念聖主~”
一句話唱完,外間來人正好來到麵前,氣喘籲籲道:“爹!哥幾個跟鄔景和鬨掰了,我看出來的時候,都麵色鐵青,岷王更是怒氣衝衝。”
武岡王伸筷子往鍋裡又扔了一夾鹹菜,隨意地點了點頭。
來人喘了口氣,繼續說道:“爹,依我看,鄔景和是當真不打算留情麵了,王叔跟岷王豢養礦賊、水賊的事,早晚也瞞不住。”
他壓低了聲音,做了個手勢:“咱們不妨,給鄔景和賣個好?”
武岡王無所謂地擺擺手:“你長大了,會自己做主了,愛去就去吧。”
說罷,他夾起一塊豆腐,一邊吹氣一邊說道:“反正跟我沒關係,我不打算沾染。”
來人對自家老爹有些恨鐵不成鋼。
急切道:“爹!吉王當初也隻是郡王,代掌吉藩後便順理成章做了親王。”
“咱們楚藩往上數兩代,也是弟終兄及。”
“伱如今代掌楚藩,好歹努努力啊!”
武岡王充耳不聞,專心致誌給豆腐挑了個洞,塞了點鹹菜進去,一大口吃下。
有些被燙著般趕緊下咽。
隨後才趕人道:“好了,要去就去,彆來煩我。”
父子兩人又是一番拉扯,兒子才怕鄔景和走遠,有些惱羞成怒地重重摔了一下大門。
武岡王眼珠子斜了斜,又收回目光,搖搖頭繼續享受鹹菜豆腐。
努努力?
這些人還真是從沒認真研究過,紫禁城裡那位,究竟是個什麼性子。
現在出頭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彆說全身而退,恐怕除國移藩,都不遠矣~
武岡王搖頭晃腦,再度哼起小曲。
“吃了~鹹菜~滾豆腐~”
“皇帝老子~不及吾”
……
明月幾時有,千裡共吃飯。
朱翊鈞也在心不在焉地吃著晚食。
倒不是在想什麼事情,而是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陛下八月生人的話,那豈不是還有二個多月,便是萬壽節?”
有些稚嫩而清脆的聲音響起,傳入朱翊鈞的耳中,他隻當沒聽到。
但他沒聽到,卻有彆人接茬。
李太後含笑開口:“是極,還有二個月,便十二歲了,快長成大人了。”
陳太後難得同桌,似乎帶著笑意,朝著皇帝說道:“是啊,可以考慮婚事了。”
朱翊鈞無奈。
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兩位太後,以及那位李春芳的孫女——剛剛入宮的李白泱。
兩宮不知道什麼心態,比外朝還積極。
天天拉著此女跟他一起吃飯,讓他著實有些不習慣。
恰在這時,張宏從外見走了進來。
朱翊鈞如蒙大赦,連忙巴拉兩口吃完,放下碗筷:“娘親,外朝似乎有要事,我先去了!”
說罷,一溜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