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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城中。
海瑞跟著朱英槱,輕而易舉進了城門。
就近沒了丁衛,二人才繼續著方才的話題。
“張給事中來過楚府?所為何事?”
海瑞神情有些驚訝,出言反問道。
他本就是為張楚城案來的,查案雖然得高屋建瓴,但蛛絲馬跡卻也沒有放過。
張楚城的行蹤軌跡,這種事情,更是不可能拉下。
此前怎麼沒聽過張楚城去過楚王府。
朱英槱走在前頭引路,脖子前傾,背有些駝,儀態極差,看得海瑞一臉不適。
前者毫無所覺,冷笑一聲接上話:“自然是來過!至於所為何事……”
“乃是來申飭我楚藩!”
海瑞皺起眉頭:“申飭?”
朱英槱哼了一聲:“申飭我楚府,偷掘礦藏、私鑄銅幣之事。”
“還不都是我那王叔做的!”
他嘟囔著,終於說回正題,正色道:“說正事說正事,欽差不是問我,我那王叔殺害嶽陽王府朱英琰一事的證據麼?”
“朱英琰死前那日,就偷摸來過楚府,見了我那王叔!”
“兩人在密謀良久,最後不歡而散,朱英琰離去時,也是我王叔的人駕車相送!”
“朱英琰回去後,當夜就死了!難道東安王還能脫了乾係!?”
海瑞仔細聽著,見這位武岡王世子一副言之鑿鑿的樣子,立刻信了幾分。
追問道:“是有人親眼目睹?”
朱英槱驕傲仰頭:“人證就是我那王叔身邊的承奉副太監!”
武岡王府好歹代掌過楚藩,安插人手這點底蘊還是有的。
海瑞沒有立刻接話,反而陷入了深思。
以這位武岡王世子的表現而言,恐怕,真不是構陷攻訐。
這位東安王……莫不真就是殺害張楚城的真凶?
方才又提及過張楚城來過楚府,申飭過偷掘礦藏、私鑄銅幣之事。
動機也有了。
那麼,要不要立刻軟禁,甚至於逮拿這位東安王?
正當他想著。
突然見到一大二小,三名太監,由遠及近,小跑了過來。
朱英槱率先朝為首的大太監喊了一聲:“喲,秦奉承?不伺候太妃,怎麼在這兒見你?”
承奉正太監氣喘籲籲,一把拽住朱英槱:“唉喲世子,武岡王舊疾犯了,找您找得急,快跟我回去!”
朱英槱怔愣了片刻,立刻就信了。
下意識道:“我父王舊疾複發了?病得厲害嗎?”
正要邁步,旋即又有些遲疑:“秦公公,我這還有正事……要不讓我父王等等?”
他都帶欽差進王城了,現在不一鼓作氣,那不就打草驚蛇了?
怎麼也要給東安王逮走再說啊!
承奉正太監油鹽不進:“世子彆強!王爺病情極重,還請您回武岡王府!”
說罷,就要讓隨行小太監給人架著往回走。
朱英槱心有不甘,卻又拿不準父王病得多重,半推半就地就被架著走了。
就在這時,站在一旁靜靜看著的海瑞,終於有了動靜。
他將手攏進袖子裡,語氣莫名:“東安王果是將楚府打理得僅僅有條啊。”
奉承太監被這一眼看來,連忙見禮,賠笑道:“讓天使見笑了。”
“咱家不知道世子說了什麼,將天使誆來了楚王府。”
他稍微壓低了聲音:“武岡王世子天資駑鈍,說話胡言亂語、顛三倒四,您彆往心裡去。”
海瑞無動於衷,並不搭理他。
抬起頭,看向兩名小太監,嗬斥道:“把人放下!”
兩名小太監一個激靈,動作下意識就停住了。
朱英槱不明所以,也朝這邊看來。
秦公公也有些措手不及,笑得有些尷尬,乾脆把頭埋下:“天使……”
海瑞揮手打斷了他。
冷聲開口道:“武岡王世子朱英槱出首,本官已經受理了他的狀告!”
“依照大明律法,本官現在就要傳東安王到衙!”
“伱去給我告訴朱顯梡,本官就在這裡等他兩刻鐘。”
“若是他老老實實跟我回巡撫衙門,還自罷了,如果不然,彆怪本官再來時,領兵帶檻,不給他顏麵了!”
說罷,他便閉上雙眼,不聞不問,開始數著時間等了起來。
秦公公聞言,幾次想開口,都欲言又止,愈發無措,神情焦急地來回打轉。
怎麼給他攤上這些差事!
躊躇半晌,他才一跺腳,小跑往東安王府去了。
朱英槱不明所以,正猶豫要不要回府看看父王。
海瑞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世子不要走了,人證本官稍後讓巡撫衙門來傳,你稍後一道與我回巡撫衙門。”
朱英槱啊了一聲,神情滿是抗拒。
有心反駁,抬頭看了看那張古板刻薄的臉,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兩人就站在中營街上,靜靜等了起來。
約摸一刻鐘剛過。
一道略顯富態的身影便出現二人視線之中。
太監環繞,撐傘打扇。
王府長史、典儀、審理跟在這道身影之後。竊竊私語。
衛隊披甲帶刀,虎視眈眈。
一行人烏泱泱走了過來。
海瑞形單影隻,挪了挪身子。
上前一步,正對著迎上這一行人。
就在這中營街上對峙了起來。
東安王朱顯梡身著五章袞服,佩玉帶環,儀態神色,儘顯威嚴。
他皺著眉頭看向朱英槱,有些恨鐵不成鋼:“賢侄就為了區區權勢,便向欽差構陷攻訐叔伯,豈不知如此行止,是何異於禽獸!?”
朱英槱對其有些懼怕,聞言縮了縮脖子,往海瑞身後挪了挪。
朱顯梡也沒工夫與他計較,轉而看向站得筆架一般的海瑞。
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天使受我這不肖侄的蒙蔽,徒勞往返,本王心中當真是過意不去。”
海瑞打量了這位東安王半晌,單刀直入:“東安王願隨我回巡撫衙門否?”
朱顯梡沉默了半晌。
身後王府屬官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
衛隊蠢蠢欲動。
太監們將手中蒲扇扇得越發賣力。
場上隻剩下呱噪蟬鳴,以及蒲扇扇動的聲音。
即便是朱英槱也感受到氣氛焦灼,開始滿心期待起,這位王叔與欽差鬨翻。
便在這時候。
這位東安王,和藹地笑了笑。
他轉身揮退身後的王府屬官、隨從等,從太監手裡接過蒲扇。
而後上前兩步,一手給海瑞扇了兩下:“天使不妨消消火。”
一手則伸出引路,笑道:“本王行得端坐得直,天使所請,自無不可。”
“有小人構陷攻訐,正要勞煩天使查清楚,還本王一身清白。”
海瑞深深看了東安王朱顯梡一眼,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朱顯梡緊隨其後,大搖大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