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田莊產業收歸內廷,也不是將其變賣,或是放著任其荒蕪了去。”
“內廷接手後,也會取之於王府,用之於王府——成立王府商行,興辦些實業。”
“諸位要麼受雇於商行,受些差遣,領份祿銀。”
“要麼,府上前期支持些,讓諸位自個兒出去打拚,虧損全部自負,盈利上交三分。”
話音一落,一乾沒封號的宗室當即再度叩首:“陛下聖德!陛下聖德!”
大家都是朱家人,誰不想生來就做人上人?
再不濟,做個紈絝子弟也心滿意足了。
如今混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上個冬日還在哀歎,狐裘不暖錦衾薄,前些天方入夏,又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種境況下,能有個混吃等死的盼頭,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更何況還是涉嫌謀逆大案的節骨眼上!
竟然是收歸王府產業、懲戒直係宗室,最後施恩落到他們頭上了!
朱英琰死得好啊!
往日就是這些直係們耀武揚威,將王府一應好處都霸占了去,一口湯都不分出來。
如今收歸皇帝,好歹能聞聞味兒了。
好歹是一視同仁了不是。
幾位有封號的宗室慢上半拍,也趕緊下拜。
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朱蘊樺則埋頭沉思,這王府,不就成王商了?
不過……難怪這些欽差要找各大王府的麻煩。
不如此,又如何名正言順將王府產業充公,收買他們這些底層宗室?
隻有將那些直係宗親們收拾得服服帖帖,各大王府,才能改製成皇有商行啊!
好聖君啊!
朱蘊樺默默想到,這樣的話,他出去單乾,是不是也算個掌櫃?
應該能賺不少吧……他已經好久沒換新衣服了。
……
有人唱紅臉,自然就要有人唱白臉。
無論是將王府產業收歸皇有,還是對底層宗室施恩,總要讓上麵的親王、郡王們聽話才行。
可惜,東安王並不是一個聽話的角色。
朱顯梡畢竟郡王身份,被領到巡撫衙門後,也沒人故意為難他,隻將他帶到一處乾淨敞亮的側廳。
他一身養氣功夫到位,隻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受下明裡暗裡的目光。
直到海瑞拿著卷宗,從外走了進來,朱顯梡才緩緩睜開眼睛。
後者鎮定自若:“天使親喚,本王二話不說,便隨海禦史來了巡撫衙門,卻是還未問過天使,本王究竟所犯何事?”
自己事情做得乾淨,這些欽差至多也就捕風捉影一番。
沒什麼好急的。
再者說……
等荊王府一出事,他不信這些欽差還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淩辱他們這些郡王。
就不怕挑起天下震蕩嗎?
海瑞坐在朱顯梡對麵,翻開卷宗,轉了個麵,放在了朱顯梡麵前。
自顧自開口說道:“此前索查走商私販兵甲與夷人,楚藩亦有參與,東安王知否?”
審訊自然從有證據的地方開始說起,慢慢與對方周旋。
朱顯梡愣了愣,他還以為立馬就要跟他那侄子對峙,沒想到說起這事。
他稍微頓了頓,才搖搖頭:“楚藩上下,王府十餘,宗室上千,我亦不儘知。”
海瑞貼心將卷宗翻到其中一頁,指了指:“東安王府,亦牽扯其中。”
“東安王的庶子朱英燧,親自操辦過此事。”
朱顯梡突然笑道:“那海禦史應當讓朱英燧來才是,如何將我喚來了?”
海瑞點了點頭:“方才已經將他喚到了巡撫衙門,我正從他那處過來。”
朱顯梡一滯。
沉默不語地彆過頭去。
海瑞略過方才的話,再度開口道:“去年,湖廣大水,朝廷賑災,嶽陽王府找上了彼時的布政使孫一正,讓其將銀兩換成了銅錢。”
他說著,便從袖中掏出一枚銅錢。
形製上,一眼私鑄。
海瑞將其推了過去:“我來湖廣後,過問了此事,這些私鑄的銅錢,東安王名下的田莊,都在與百姓流通這一類銅錢,與孫一正用銀錢換的,一模一樣。”
朱顯梡皺眉:“沒想到本王治下,也深受私鑄之害,本王回去一定徹查!”
海瑞認真看著東安王,搖了搖頭道:“有人證說,這些銅錢,是東安王府流出,也是王府指定百姓交換之用。”
朱顯梡再度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下人管不住啊!”
海瑞突然冷聲打斷他:“那當初張楚城去府上申飭東安王,也是下人的事了!?”
他身子前傾,看著朱顯梡,一字一頓:“東安王盜掘礦山、私鑄錢幣、熔造兵甲、裡通外夷。”
“為張楚城所申飭後,懼怕其人上奏聖聽,壞了伱藩主之位,便支使嶽陽王府,勾結此次張楚城得罪的宗室官吏,痛下殺手,謀害欽差!”
“事發之後,惶恐不安,東安王便暗害了朱英琰,藐視律法,對抗調查!”
一番話聲色俱厲,宛如親眼所見。
朱顯梡突然一拍桌案!
霍然起身:“海瑞!本王給的是欽差麵子,拜的是你身後的陛下!不是讓你在這裡狐假虎威的!”
“朝廷不是什麼下九流的幫派,行事要講證據,守律法!”
“本王更沒工夫聽你講故事!若是沒彆的事,本王便回去了。”
他正要轉身離去,門口錦衣衛立刻上前一步,將他攔住。
朱顯梡回過頭,看著海瑞:“怎麼,要將本王收監?”
海瑞也跟著起身,放緩語氣:“方才隻是本官其中一種推測,說的不對,東安王指正便是,何必這般激動?”
朱顯梡也突然笑道,似乎方才的不快都是假的:“海禦史早說便是,還以為本王已經被定罪了。”
兩人淺淺過了兩招,半點底細都沒透露。
屏風後的兩人倒是看得嘖嘖稱奇。
馮時雨看向身側的栗在庭,有些好奇道:“隻是這樣,恐怕也留不下這位東安王吧?”
栗在庭目不轉睛,隨口回道:“沒指望現在辦了他。”
“隻不過,無論是大冶縣搜查礦賊,還是隔絕他在楚藩的影響,都得請他在此處做客幾日才行。”
馮時雨點了點頭。
有些感慨:“這位東安王,還真是有恃無恐,不知哪裡來的依憑。”
按理來說,被欽差查到頭上了,哪怕不是自己做的,心中也難免慌亂,
更彆說如此冷靜應對了。
尤其看到這位東安王都施施然坐下,更是讓人嘖嘖稱奇。
堂上兩人試探了一番,再度坐下。
氣氛又是另外一副情狀。
海瑞看著朱顯梡,將卷宗撥到一邊:“方才東安王說,下人難管,看來,楚藩事務繁忙,讓東安王勞累了。”
朱顯梡得遇知音一般,頻頻點頭:“沒辦法,楚王三十一歲便英年早逝,我這做叔叔的,不替他撐著,他九泉之下,又怎麼看我呢?”
海瑞意有所指:“話雖如此,但這失察之罪,東安王恐怕也難辭其咎。”
朱顯梡理所當然道:“我自會上奏陛下,削祿罰銀。”
海瑞搖了搖頭:“陛下賜本官便宜行事之權,便不等這來往兩個月了。”
“既然東安王管束不力,這楚藩事,還是交還武岡王來掌罷。”
朱顯梡一頓,終於收起和藹的神色。
神情難看地冷冷道:“天使,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最早發明俑來陪葬的人,恐怕不會有好下場吧。
海瑞並不答話,起身結束了這場交談。
離開房門的卻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位東安王的反應,與他意料中的大不相同。
究竟是有什麼依仗?
24號後就沒這忙了,這段時間太累了,真的謝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