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差的太多了,萬曆皇帝二話不說,就派了欽差去查,回來說,嗯,隻有十八萬兩,一分沒多的。
後來的事就好說了,幾十年後的張獻忠是個熱心腸,起義後攻破武昌,無償替楚府清點宗產。
按記載說運走“金銀百車”,具體多少就不知道。
不過,縱使有誇大的成分,幾府宗產加一塊,總不會少於百萬。
這也是張居正高儀不悅的緣故。
國家正是缺錢的時候,這麼大一筆,不跟內閣說,想偷偷收歸內廷?
朱翊鈞連忙解釋,老人家彆急,不是朕想自己花,而是用作正途,太倉庫也有份!
果然,話音一落,朱翊鈞就見兩人的麵色好了不少。
朱翊鈞趁熱打鐵,將興辦商行,引宗室行實業的事情,跟兩位閣臣再度通氣。
“此前本是議定,各藩降等襲爵,各府祿銀定額便可。”
“但朕接到鄔景和奏疏,言及宗室有封號者,多數不事生產,作奸犯科,令人憤恨。”
“宗室無封號者,多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實在淒涼。”
“朕,想給他們留一條路。”
引導宗室經商這事,倒不是他純粹為了撈錢。
而是有所考量。
直白來說,他此舉,就是企圖將宗藩,從肉豬改造成皇商央企。
經營實業、有名有位、內部繁殖、平級地方、直達天聽。
當然,人武部,也就是王府近衛的職權,自然是要免除的。
而統管宗產的內廷、戶部、宗人府、王府屬官,幾乎就是國資委的翻版。
等到完成一輪內部競爭,篩選出一批能賺錢的好商行,能接受虧錢的保障性商行,事情就算是小有雛形了。
錢袋子,不能總盯著稅收,直接稅收起來,百姓反應太激烈了。
不如換種方式,開辟財源——封建市場化,直接跟士紳搶飯吃。
至於不賺錢怎麼辦……說實話,朱翊鈞真想不到,有名有位的宗室皇商,可以做到整體上不賺錢。
退一步說,即便是被虧損,跟人合夥做賬變賣宗產。
大不了就餓死些宗室好了,反正本錢是從宗產裡出去的。
甚至於,朱翊鈞這番作為未嘗沒有催發萌芽的想法。
否則也不會隻限定在實業這等充分競爭的行業了。
做得再差,哪怕全部暴死,那也是肉爛在鍋裡,換一批人,也能繼續繼續經營。
兩位閣臣仔細聽著。
一旁的張居正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皇帝,心中越發感慨。
小皇帝迄今為止的行止,實在太令他滿意了。
那股再造大明的心誌,銜領百端。
學業上,研治經典的才能不下舉子,經筵時,自己想嚴厲些,都挑不出皇帝的錯處。
政務中,所彰顯的資賦,幾同天授,眼界、手腕,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甚至於外麵詬病最多的,皇帝的個人品性,有些酷烈。
但在張居正看來,底色仍是不失仁德寬厚。
有這種君上,這種學生,夫複何求?
張居正靜靜聽罷皇帝所言,又與高儀交換了一下眼神。
前者才表態道:“陛下早先,就宗藩之事,已然知會過內閣。”
“如今雖增刪有變,始終在陛下籌謀藩籬之中,我等自無異議。”
“但,成國公的事,還請陛下三思。”
言外之意,就是認可了鄔景和的處置,願意為其背書——駙馬對各藩的處置,是皇帝、內閣遙控的,沒有半點不合規製。
什麼劃定罪藩、沒收宗產、開解商禁,都是中樞的意思。
當然,沒收的宗產,也有戶部一份!
但,成國公的事,就沒那麼輕易了。
畢竟是擅作主張殺害親王。
能不施懲戒,都得靠內閣大力斡旋,更彆說皇帝還想封賞了。
人死賬消歸人死賬消,那也不是萬能的籌碼。
朱翊鈞早有預料。
他緩緩道:“罷朱希孝錦衣衛右都督之職,如何?”
張居正、高儀齊齊一驚,旋即反應過來皇帝的意思。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開口道:“如此便可。”
朱翊鈞見兩位先生應聲,滿意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錦衣衛在誰的掌控中,不是以官職區分,而是明文劃定。
某某官職,掌衛事,才是完整的錦衣衛頭頭
如今的錦衣衛掌衛事,除了都指揮使朱希忠外,還有右都督朱希孝。
可以說,錦衣衛就是成國公府的自留地,這也是滿朝文武,都視成國公府上下,為皇帝鷹犬爪牙的緣故。
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也正因如此,難免引來嫉恨。
朱希孝與朱時泰,無災無病,卻雙雙在朱希忠死後病逝,未必沒有這層原因在——成國公府掌錦衣衛,太久了。
所以,朱翊鈞方才所提的議,既是為朱希忠所為,做出讓步,也是為了保全成國公府,讓其從眾人視線中全身而退。
如此放棄實權,封賞些哀榮虛名,才能順理成章。
待風波平息後,也不差安排去處。
至於新的錦衣衛都督……
先後代表皇室祭祀六十六次的大祭司朱希忠去世了,正該有新的大祭司接任,順便接掌錦衣衛。
專寵一家一姓,可不是皇位的正確打開方式。
朱翊鈞一邊複盤,一邊喝粥。
隻聽高儀再度開口道:“陛下,舍此之外,禮部那邊,恐怕還有些妨礙。”
朱翊鈞將粥咽下,看向高儀,不露聲色:“前次廷議,朕不是同意讓張四維入閣了,怎麼還在鬨彆扭?”
高儀欲言又止。
張居正有些看不下去,無奈道:“張四維父親張允齡勾結韃靼,泄露軍情,被宣大總督譚綸,以軍法明正典刑。”
“此事,是不是陛下有意為之?”
朱翊鈞連忙正色道:“先生何出此言?難道朕能指使張允齡故意觸犯國法,勾引譚綸怒而殺人?”
他可沒像高拱說的那樣,派錦衣衛搞政治暗殺。
而是實打實地搜集罪證,讓譚綸以軍法誅殺。
這事光明正大,誰也說不出不是來。
傳譚綸是朕指示的也就罷了,那張四維父親觸犯國法,總不能有人指使吧?
兩名閣臣聞言,心裡登時有數。
也得虧是王崇古跟楊博明事理,穩住了宣大局勢,否則宣大登時就要亂起來。
也不知道皇帝為何這般抵觸張四維,不惜做下此事——觸犯國法,裡通韃靼而已,晉黨不知道乾了多少年了,如果說是義憤填膺,兩人是不信的。
高儀更是兩手一攤:“張尚書哀慟不已,無心政事,陛下還是將湖廣的奏疏留中,待到張尚書回家丁憂後,再過禮部部議罷。”
張四維喪父哀慟,行事帶著幾分癲狂的味道,連內閣都不敢纓其鋒芒。
也隻能再等幾天。
朱翊鈞通情達理,頷首:“先生說的是,理當如此。”
誰讓他開了天眼。
哪怕讓晉黨的馬自強接禮部,入內閣,他都不會給張四維任何一點機會。
視財如命的王崇古、自視甚高的高拱、性格軟弱的申時行……什麼鄉黨、什麼性格缺陷,朱翊鈞都能容忍,唯獨對於私心過重之輩,他是半點耐心沒有。
中樞的班底,不這樣慢慢提純,怎麼如臂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