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修儒卻忽然笑起來,道:“大人可知道這些年山陰的士紳繳納了多少賦稅?我大梁雖然與塔靼議和,卻不代表塔靼人就此老實了。他們的騎兵每年都會在邊境一帶鬨事,一旦有軍情,遭殃的首當其衝就是我們這些人。”
“哦?”
“每次打退塔靼人,前方必有人來山陰。”甘修儒苦笑道:“意思也很簡單,將士們在前線賣命,那是為了保護我們,所以打勝了,總要犒勞將士們。我們這些士紳大族就必須捐糧捐錢,捐的少了那就是不體恤前線將士......!”
魏長樂有些詫異,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
“所以每年我們都會備著錢糧,隨時捐獻。”甘修儒緩緩道:“幾年前鬨災荒,有幾家收成不好,沒能捐上獻禮,爭執了幾句,激怒了軍爺,當場被砍死兩個。這事兒報到太原府,上麵一句話也沒有說,那兩名士紳也就白死了。經此一事,誰又敢怠慢?”
魏長樂臉色更是難看。
“百姓罵我們貪婪成性,前線將士說我們吝嗇無比。”甘修儒嘴角帶笑,卻是一臉無奈:“朝廷要我們繳稅,前線要我們捐錢,山陰有了災情,官府也會第一個想到我們。大人,並非在下在抱怨什麼,在下隻想說,我們其實並沒有想的那麼富有。”
魏長樂並無說話,隻是若有所思。
“我們拿不出錢糧,朝廷要懲處我們,軍方要責罰我們,百姓也會罵我們,甚至搞不好連人頭也保不住。”甘修儒道:“山林被占了,我們隻能靠名下的田產,如果不多收些糧食,又能怎麼辦?我們也不想百姓食不果腹,更不想他們嘯聚山林,但.......這由不得我們。”
魏長樂終於道:“馬靖良坐鎮山陰,手握兵權,就沒想過剿匪?”
“剿過幾次。”甘修儒輕聲道:“兵馬出動,花銷更大。每次剿匪,我們都要捐出一大筆銀子。但盜匪越剿越多,我們也承擔不起出兵費了。”
魏長樂依稀明白些什麼。
甘修儒一臉無奈道:“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山陰遍布盜寇,有膽子到這邊做買賣的商賈也越來越少。當年山陰也是繁花似錦,但短短幾年,已經蕭條破敗,長此以往,更是不堪設想。”
魏長樂微一沉吟,終是問道:“馬靖良剿匪,還要你們出銀子?”
“這應該是慣例了。”甘修儒道:“據在下所知,大梁各地都是如此。”頓了一下,才道:“在下此番竭儘全力,最多也隻能捐上一千石糧食,也算是給山陰士紳帶個頭,更是不讓大人為難。”
魏長樂心中也明白,如果照著自己手中的文書如約履行,將整個河東的糧食調來也不夠數,山陰這些士紳根本不可能履約。
他也沒打算讓這些人真的履約。
這本就是談判手段,文書在手,自己有了主動,之後再要糧就進退自如。
如果三大姓都能捐一千石糧食,再加上城中的其他士紳,自然可以獲得一大筆糧食。
有了這批糧食,便可以讓不良窟的難民度過這個寒冬,也算是達到了自己心中的預期。
“一千石糧食如數送到衙門之後,文書立刻奉還。”魏長樂很乾脆道:“暫時還不能交給你。”
甘修儒含笑點頭道:“明白,就按照大人的意思辦。”
“對了,那個孟無忌在刺史府犯了什麼事,怎會被打斷腿驅趕出來?”
“為了一名歌伎!”甘修儒顯出同情之色。
魏長樂奇怪道:“什麼歌伎?”
“刺史府的一名歌伎。”甘修儒解釋道:“孟無忌才情出眾,在刺史府雖然隻是個書辦,但確實很得刺史的器重,不出意外的話,熬上一些年頭,還是大有前程。”
魏長樂想到孟無忌如今的慘狀,心中倒是有些唏噓。
“他擅長曲樂,所以會編一些樂曲,親自調教樂隊練曲,也因此喜歡上了樂隊中有一名歌伎。”甘修儒也是感慨道:“兩人互生情愫,卻也因此迎來大禍。”
“刺史不許?”
“那倒不是。”甘修儒道:“歌伎是賤籍,孟無忌真要娶她為妻,仕途也就徹底斷送,所以這層關係沒有公之於眾。”
魏長樂更是好奇:“那又生了怎樣的禍事?”
“有一次刺史宴請賓客,席間奏樂起舞,有一名高門子弟看上了那名歌伎,借著酒意,當場向刺史索要。”甘修儒淡淡一笑,道:“區區一名歌伎,刺史當然不會在意,便當作禮物送給那官宦子弟。”
魏長樂意識到什麼,微皺眉頭。
“孟無忌當時也在場陪,興許是多喝了幾杯,又或者真的不想看到那歌姬淪為玩物,便站出來阻止。”甘修儒看著魏長樂,歎道:“他站出來的那一瞬間,就注定大禍臨頭。”
魏長樂冷笑道:“刺史懲處他?”
“據說那高門子弟當場打斷了孟無忌的右腿,刺史也震怒於孟無忌毀了宴席,直接驅趕出了刺史府。”甘修儒歎息道:“在我大梁,真要得罪了高門士族,任你有通天之能,也再無一展才乾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