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精神頓時一振,忙直起腰問:“誰?”
門外的人哼笑了聲,“看來辜娘子交友廣闊,就算被關了幽室,也有不少故交來探望啊。”
如此陰陽怪氣,幾乎可以斷定是何許人也了。
其實他剛出聲,她就猜到是他了,隻是不敢相信,堂堂的皇帝陛下會這麼閒,居然跑來看她的笑話。
當然,說他是來看笑話的,也許有些白目了,畢竟人家政務如山,特地從禁內趕來,總得有個由頭,不會單單是來嘲笑的。
她忙起身相迎,“卑下隔著門,沒法給陛下見禮,請陛下恕罪。天黑了吧,陛下這時來,所為何事啊?”
門外的人說:“來看看大定樂上斷了琴弦的人,現在心中作何想。”
說起這個,不免有些憋悶,她氣餒道:“還能作何想,無非羞愧欲死罷了。但卑下要是說,這次出錯是著了彆人的道,陛下會不會覺得我又在詭辯,在給自己找借口?”
皇帝“嗯”了聲,“怎麼說‘又’啊,難道你也認為自己事出有因太多次,已經快要不靈驗了?”
蘇月說不是,“每次我遭殃,好像都是彆人加諸於我的,解釋了太多回,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帝歎道:“難得你不忘自省,但朕還是願意聽一聽,辜娘子究竟有什麼苦衷。”
蘇月喪氣地說:“我的琵琶被人換了,四根弦一下子斷了兩根,實在很荒唐。”
這倒是個新奇的說法,皇帝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其中緣由說出來,更覺得倒黴了,“愛慕白少卿的樂工,誤會我與少卿糾纏不清,所以成心使絆子,讓我在大定樂上出紕漏。”
門外的人忽然不說話了,隔了好一會兒才問:“那麼你與白溪石,究竟有沒有糾葛?”
“自然沒有。”蘇月說,“我隻見過白少卿兩回,但因為是他提拔我入宜春院的,所以就理所當然地起了誤會。”
“既然你是被陷害的,為什麼不說出來,請太樂令為你主持公道?”門外的人問,“是找不到證據,無法自證嗎?”
蘇月搖了搖頭,“我的樂器,我一眼就能辨認出來。我同太樂令說了,也找到我的琵琶了,可要指認她的時候,我又下不得狠心了。因為太樂令說,抓住始作俑者,要將她下獄、充營妓,一個女郎但凡走到那一步,一輩子就徹底毀了。我想了想,反正我的過錯,陛下已經赦免了,梨園總不能把我發配了吧!倒不如我來承擔罪責,畢竟下幽室,比那兩條路好走多了。”
皇帝聽她說完,不由讚許:“沒想到,你的心腸不算壞。”
這是什麼評價,直接說心腸好不行嗎?非要說“不算壞”。
然而皇帝的話,誰敢反駁呢,她隻得應承,“陛下謬讚了,卑下愧不敢當。”
門外的皇帝笑了笑,“不過善心有餘,謀斷不足,你大可要求白溪石出麵解決這件事,至少讓自己免於下幽室。至於那個樂工,白少卿自然保她周全,你也不必擔心。”
蘇月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我是真沒想到,該請白少卿來斷案……不過陛下怎麼知道白少卿一定會保她?這陣子白少卿正躲著她呢。”
皇帝道:“保她不是為她,是為白少卿自己。他是太常寺官員,和樂工不明不白,傳出去會影響仕途。再說這也是助人看清真相的好機會,兩情相悅保得心甘情願,如果一廂情願,就算保下也是怨聲載道,那個樂工就該清醒過來,及時抽身了。”
蘇月恍然大悟,“陛下說得對,我當時隻知道計較利害得失,沒想去驚動白少卿,害得自己被關進這裡來,果然是失策了。”
皇帝說不打緊,“多吃幾次虧,以後就知道如何應對了。”
蘇月黑了臉,“一次不夠,還要多吃幾次……下次要是運氣不佳,小命就糊裡糊塗弄丟了。”說完才想起來,誠摯地向他道了謝,“我能活命,多虧陛下寬宏大量。陛下對我有再造之恩,卑下日後一定不敢忘了陛下的恩德。”
門外的皇帝聽了,心情有幾分舒暢,話也應得坦然,“朕是看在和你有淵源的份上。那個消息不是傳揚出去了嗎,朕要是借機殺了你,有損朕的清譽。”
蘇月忙說是,“退一萬步,卑下與您也算同鄉。雖然如今天下都是您的,但您的根在姑蘇,終歸和旁人不一樣。”
皇帝低下頭,微挑了下唇角,“故土難離,故人難棄,就算登上了至尊的寶座,也難改這個脾性。”
話說完,才發現似乎很容易引發歧義。
果然,蘇月提出了不同的意見,“陛下,我們隻是同鄉,不算故人。”
她撇清得快,引得他惱羞成怒,“朕說了故人是你嗎?你往自己身上攬什麼?”
蘇月遲疑道:“您這個時候隔著門和卑下說了半天話,卑下忽然就自以為是起來……對不起,卑下錯了。”
皇帝被她截住了話頭,不免因失言感到難堪,咬著牙氣惱道:“朕發現,你是一點都不怕朕啊。”
蘇月忙說不,“卑下畏懼天威凜凜,絕不敢藐視陛下。”
不過說句實話,她對這位皇帝陛下,居然真的夠不上害怕。
彆人眼中他是開國皇帝,文韜武略垂治天下,而她對他的認知,還停留在權家大郎上。她一直覺得彼此是平等的,平等到阿爹回絕過他家的提親。可能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至今都無法做到仰望他。
皇帝生來敏銳,她在敷衍他的時候,他心裡早就不自在地擰了好幾個結。各種揣測齊湧上心頭,他甚至懷疑門內人在偷偷恥笑他,便問:“你是不是正洋洋自得?是不是正眉飛色舞?”
蘇月咧嘴笑著,還要說沒有,“若是陛下能看見我,必然覺得我心口如一,說的都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