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看好他們嗎,竟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看著甲板上吵吵鬨鬨的場景,馮宜皺著眉訓斥了他們幾句,而後看向蘇予辭,語氣瞬間變得恭敬:“敢問道友,凶手莫非就在這艘船上?”
“我想,不出差錯的話,應該是。”
蘇予辭微笑著回了一句,轉身踏上船板,漌若清雪寒月的衣角掠過滿地的熒光碎玉。
馮宜等人見狀趕緊跟上。
路過時,蘇予辭的衣袍被人顫巍巍地拽住。
突遭變故,那名大漢躺在地上一臉怒氣,胸口陣陣起伏:“你可知我是誰!”
蘇予辭頓了頓腳步,撇了他一眼,客氣地反問道:“哦,你是誰?”
“我勸你趕緊放了我,我可是……”
“管你是誰,在我玉河就要遵我玉河的規矩!”
圓臉小弟子剛才被氣壞了,此時見他滿身狼狽躺在地上,瞬間覺得十分解氣。
眼看又要吵起來,亓官綏忽然開口打斷他們:“道友不必擔心,隻是羈係禁錮,並無大害。”
準確來說,亓官綏和麵前這人算是有過一麵之緣。
世人皆聞聖靈山莊少莊主季枕眠,於禦使靈獸一徑乃天縱奇才,更是不滿雙十便已入了宿泱榜,卻並不知曉她其實還有個雙生弟弟。
因他少時曾與師尊前去拜訪過聖靈山莊莊主季陶,故而見過此人,有些了解。
而此人,正是如今聖靈山莊少莊主季枕眠的淑弟——季懸。
不同於姐姐的天賦異稟,季懸可以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普通人。
若非那張臉變化不大,性子也是同樣的蠻橫頑劣,恐怕他很難將記憶裡的那個病弱男孩與麵前之人聯係上。
亓官綏袖口遮掩下的指尖動了動,聲音極淡極平卻毋庸置疑:“這位道友恐怕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既如此,”
蘇予辭輕笑一聲,俯身,緩緩將自己的衣袍下擺從季懸手中抽出來,而後背對著眾人蹲下身,“那你們不妨先進去,等我替這位道友解了流螢便來尋你們。”
“勞煩。”
亓官綏朝他點了點頭,便和眾人朝著流螢的指引往最裡麵走去。
蘇予辭低頭盯著那名大漢,眼裡一片漆黑,過了一會才開口:“抱歉,是蘇某失誤冒犯了。”
語氣既客氣又疏離,恰到好處,然而季懸卻倍感威脅。
此刻,麵前這雙深黑的眸子正直直盯著他,冰冷無情,仿佛深淵一般,要穿透他的皮肉,刺入他的靈魂。
“我告訴你,我長姐可是聖靈山莊的少莊主——季枕眠!”
一股寒意襲來,季懸的臉抖了兩下,驚怒交加:“錦洲艮府聖靈山莊知道嗎?那可是上宗之一!
你們敢這樣對我,等我回去絕對沒你們的好果子吃!”
蘇予辭的確是不識得此人的,他這些年一直待在域內不曾出來,隻中途去了一趟歸墟,修養了多天。
前不久又以血腥暴力的手段整頓了極域,將那些不肯歸順妄圖反抗的餘孽給一一收拾了個乾淨。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大雪紛飛,且急且密,他親手殺了他的父親。
殺了那個孤高冷傲、人人畏懼,同時也是掌管無幻極域的人——蘇宴白。
用他常年佩戴的那柄落梅直直穿進了他的胸膛,力道之狠甚至連人帶劍都一同釘在了冰麵上。
玉冠儘碎,骨斷劍棄。
溫熱的血迸濺而出,將他的半截衣袖染得通紅,以至他握劍的手都輕微顫了一下。
那樣無情無欲,冷漠疏離的一個人,血竟然是溫熱的。
蘇予辭有些不明白,他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疑惑情緒,屠了整個無幻極域。
屍體堆了一地,連漫天的大雪都覆蓋不住,鋪天蓋地的血腥味久久不散,濃鬱到聞不到一絲其他的氣味。
絕望悲泣聲充斥著極域,劃破了整個天際,浮動著的血光與滿地的紅梅融為一色,最終連著一同埋入死寂的漩渦。
蘇予辭久久沒有說話。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
直到耳邊再次傳來了聒噪聲,他才慢慢地道了一句:“原來是聖靈山莊啊。”
不過即便蘇予辭知道也不會在意,畢竟這種人在他眼中蠢如鹿豕,與死人無異。
他應該慶幸的,雖有些價值但不多,然流螢現下並無進食的欲望,否則他的下場就不僅僅隻是躺在這裡了。
蘇予辭覺得有些惋惜。
畢竟從始至終,他都不是彆人眼中的淑人君子,潔淨如雪的衣袖下,腥紅的鮮血早已流了滿手。
隻是多年的訓誡教誨還是讓他學會了偽裝,懂得了何為含霜履雪,如此一來,倒真有了些旁人期許的雪胎梅骨之風。
然而那般嚴格約束自我的君子,剖開殊豔昳昳的皮囊,內裡藏著的終究還是獰虐殘忍的修羅惡鬼。
想來當真是無比諷刺,蘇予辭無聲笑了一下。
可見蘇宴白讓他一直遵循的嚴律守己,於他而言,有時未必是好事。
因為能對自己殘忍,就能對彆人更加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