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足道士定定看著他的表情,一字一頓道:“借給你的風月寶鑒。”
賈睿聽罷,故意怒道:“你這個道士不老實!”
“我如何不老實了?”
“哼,你說那鏡子是太虛幻境空靈殿仙子所製,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隻給那些聰明俊傑、風雅王孫看照。”
跛足道士輕笑一聲,垂目扯了扯道袍下擺,點頭道:“我正是如此說的。”
賈睿呸了一聲:“為何反麵有個嚇死人的骷髏立在裡麵,非誘逼我看正麵,生出那些見不得人的邪思來?非但不能治病,分明還會加重病情!你不是想救我,是想害我!哪裡老實!”
跛足道士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一頓,抬眼看向賈睿,眼裡驚訝一閃而逝,似乎在判斷他究竟知道了什麼,但嘴上卻極強硬,矢口否認道:“我已再三交代你不許看正麵,隻看反麵,怪不得我。怪隻怪你受不了誘惑。”
“呸!一麵是陰森森的骷髏,一麵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任誰都會看心上人。”
“你這個法子,和一個人犯了錯,要麼死刑要麼領十兩銀子回家過活一樣的選法,看似給了選擇,實際上隻有一種結果。”
“被你害的我差點被陰差鎖走,又如何說?你哪裡是救命,分明是害命!”
道士聽到這話,臉色一白。
被陰差鎖走的那一幕雖是幻境,但從來沒人能在經曆後再次活過來,眼前這人活生生的,中氣十足,顯然不對勁!
賈睿嘴裡嚷嚷著,聲音越來越大:“我算明白了,你不是救命,分明是拿我的魂魄去喂那邪門鏡子呢!歪魔邪道,今兒非鎖你去官府不可!”
一番話說的跛足道士心神不安,這人怎麼像忽然開了心智?
心念數轉,他決定早些脫身,擺手道:“那寶鑒丟了就丟了,不讓你賠,但咱們的因果也就此了了,告辭!”
不等賈睿回答,便晃了晃身子。
說來也是奇怪,那足有一米七八的高大身子晃動過後,竟然慢慢變小,像被壓扁了縮小了一般,幾息後變成一張輕薄紙人,隨著莫名出現的一股旋風,從窗戶縫鑽了出去,消失在青天白日之下,著實詭異。
“哼,算你走的快,晚一點等身體養好,非讓你賠的隻剩內褲不可!”賈睿冷笑一聲。
隨後,閉上眼睛,他將賈瑞的記憶快速瀏覽了一遍,越看越氣。
這小子二十出頭,因家貧竟然連個通房也沒有,更不論娶妻。
自從見了王熙鳳之後,就魂牽夢繞的暗戀上了。
及至後來,見王熙鳳與賈蓉賈薔賈寶玉幾個關係曖昧,就生了妄想。
寶玉不提,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
可賈蓉賈薔都近二十了,尤其前者還娶了大三歲的秦可卿,不用想,早懂人事,難保與王熙鳳沒有私情。
他便想著也一親芳澤,三番兩次的明示暗示王熙鳳。
可惜他對自身認識不夠。
一來,祖父賈代儒讀了一輩子書不過是個秀才,隻能靠打理義學謀生。且打理義學還不是因能力出眾,而是靠嫡支施舍。
二來,父母雙亡,自己又是個無財無勢無才的,就連容貌也隻是清秀,遠遠比不上俊美的璉二。
不知哪來的勇氣認為王熙鳳會看上他!
可想而知,王熙鳳在收到他勾搭的信號後有多膈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王熙鳳是什麼人?鳳辣子!辣,是潑辣,更是狠辣!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撲街短命鬼。
頭一回,讓賈瑞晚上悄悄的在隱蔽的穿堂等。
賈瑞呢,如獲至寶,信了鳳辣子的鬼話,真以為她像許諾的一樣,會配合著把上夜的小廝們都放假,好讓他乘虛而入。
結果摸黑摸入穿堂,被鎖在裡麵整整一夜。
臘月天,穿堂風,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下來,人幾乎凍死。
等回到家裡,又被性情嚴厲的賈代善發現一夜未歸,以為去了嫖娼賭博,被狠狠打了三四十板子。
這還沒完,又不許吃飯,罰他跪在院子裡讀書,不補足十天功課不許起來。
凍了一夜,又遭了苦打,且餓著肚子,跪在寒風凍地裡讀書,滋味可想而知。
就這,仍不死心,又去找王熙鳳。
王熙鳳見他如此,第二回整他,又約了晚上在夾道處的空房子見麵。
而他呢?再一次上鉤,還被賈蓉賈薔當場抓住把柄,被逼著以賭債的名義寫了欠條,動輒就是五十兩,賈代儒一年還沒這麼多收入呢。
被兩人勒索不說,數九寒天還被潑了一身屎尿。
也是他鬼迷心竅,合該一死。
就這樣仍然執迷不悟,還是滿心想鳳姐。
其實他未嘗不明白上回是心上人同賈薔賈蓉做的局,但就是不肯麵對現實。
賈蓉兩個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貨色,三天兩頭上門勒索銀子,他怕祖父知道,天天過的膽戰心驚。
精神上相思病重、唯恐事泄,金錢上債務是個無底洞,學業上祖父逼得又緊,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心火夾攻,一病不起,眼看要不成了。
賈代儒隻這一根獨苗,千方百計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尋醫治療,肉桂、附子、鱉甲、麥冬、玉竹等藥,吃了幾十斤,銀子花了無數,一直不見好轉。
後來不知從哪裡打聽了“獨參湯”的偏方,這才去求王夫人。
可惜,管家的是王熙鳳,老人家不知孫子早就把這人得罪的死死的,且這病還是這個狠辣女人做的局,竟然指望求到人參,實在可憐可悲又可歎。
賈瑞呢,自然不想死,這才在聽到上門化緣的跛足道士聲稱能治“冤業之症”時,苦苦哀求治療。
什麼是冤業之症?冤鬼附身。
宿主的冤親債主附在他身上,不是來討債的,就是來討命的。
討命一定要把他折磨到死為止,討債要叫他受相當的痛苦,還要花上一筆可觀的醫藥費,那是他的債務。
這種病是無法用藥治好的。
一般而言,佛家才會有這種說法,但當日上門化緣的卻是個道士,還是個跛足道士。
可以想見,當時奄奄一息的賈瑞是如何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喊著“菩薩保佑”求道士治病。
跛足道士就給了風月寶鑒,讓他看反麵,還說三天包好。
他呢,不敢看那麵的骷髏,見正麵是王熙鳳衝他巧笑嫣然的招手,心神蕩漾,輕飄飄的就去了裡麵,拉著王熙鳳就是好一番**。
事了,王熙鳳還像妃子送彆皇上一樣送他出來,把他喜的不行。
出來後,再看一眼正麵,王熙鳳又衝他招手,他魂兒便又去了裡麵,再次**一番。
好嘛,夙願一朝得償,一次兩次哪夠?三番兩次下來,遺了一灘又一灘精。
到了最後一回,剛要出鏡子,卻見兩個人走來,一個白帽子一個黑帽子,拿鐵鎖把他套住,拉了就要走。
他呢,唯一的念頭竟然是叫喊:“讓我拿了鏡子再走!”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可一點也不摻假。
想到這裡,賈睿冷笑一聲,薄唇嘴角勾起一個細小的弧度,在夕陽下透著刺骨的冰寒。
賈瑞雖說暗戀有夫之婦並不光彩,但王熙鳳竟然就因此要了他的命,將活生生的人折磨的病死,不可謂不毒辣。
彆說賈蓉賈薔三番兩次的跑來勒索銀子沒有她的手筆,這女人不弄死他顯然不會罷休。
草菅人命,鳳辣子絕對是紅樓女人第一。
既然賈睿今兒成了賈瑞,就不可能放過罪魁禍首,不管是王熙鳳,還是賈蓉賈薔,又或者跛足道士,警幻,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養好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本錢雄厚了,報仇才能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