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蕤道:“貞隱先生說你福澤深厚,我原還不信,直到看了這玉訣十三篇,才有些信了。”
江朔聽得一頭霧水,道:“趙夫子,我體內二炁無法化解,命在旦夕,怎倒成了福澤深厚之人了?”
趙蕤輕歎一聲道:“原來你已知道了……”
江朔道:“那晚你和貞隱先生說的話,我儘都聽見了。”
趙蕤道:“聽到了卻也無妨,現下已不需瞞你了,你到陶弘景為何要將玉訣篇藏起來?”
江朔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問,不得要領,答道:“我不知道啊,趙夫子你從帛書上看出什麼端倪?”
趙蕤道:“原來三茅真君說《上清大洞真經》不須金丹之道,讀之萬遍,便可證道,並非虛言,當然這裡所說的證道應是內功臻於化境之意,並非神仙虛妄之事,隻是這玉訣的法門太過詭異,常人難以修煉,故而大宗師要將其隱去。”
江朔問道:“玉訣既是《大洞真經》首篇,那也是玄門正宗的功夫,再難總也是練之有益無害,卻為何不能為世人所知呢?”
趙蕤道:“玄門正宗不假,這功夫卻幾乎無人能練得。”
江朔瞪大了眼睛望著趙蕤,趙蕤不待他發問,續道:“玉訣開篇確是存思、煉氣的法門,後半部卻要人將練成的內功儘皆化去,才能更上一層樓,如此練而後化,化而後練,方達臻境。”
江朔道:“這可奇了,好不容易練成的內功卻要化去,那不是白練了麼?”
趙蕤道:“這便是玉訣的神妙之處,這法子是以人為丹鼎,練功如煉金丹,將元炁煉化,內力便更精純。隻是化功之際須得化的一乾二淨,隻要殘留得一點一滴,則再練之際必然反噬而走火入魔,五內具焚而死。因此說要‘隱身清齋,虛中吐納者’,然而如你所說內力來之不易,如何舍得儘數化去?就算下定決心化去內力,但這內力乃存神煉養所得,真要化儘卻也是千難萬險。但就算內力未化儘,見此無上心法而不修煉,又需要多大的定力才能把持得住,因此才說不可妄讀。”
江朔道:“那讓沒練過內功的人來練不就不用化去內力了麼?”
趙蕤搖頭道:“還是不行,所謂煉化、要先煉而後化,如無內力根基,修煉化功玉訣之際五臟翻轉錯位,那也是立時就死咯。”
江朔道:“照夫子這樣說,那不是無人能練此玉訣了麼?”
趙蕤又哈哈大笑道:“確實,能連此功法者萬中無一,就是趙夫子我未中毒之時,也不敢說能練,現在中了毒,中炁虧空,更是不能練了。但江小哥兒,你可以練啊。”
江朔吃驚道:“我能練?”
趙蕤道:“是啊,普天之下隻有一人能練,那便是你江朔江溯之啦!”
江朔糊塗道:“這卻是為何?”
趙蕤道:“哎……你平日裡聰明伶俐,怎地想不明白此中道理?彆人是恐怕內功修為不夠,你體內的陰陽二炁卻是世所無匹;彆人是內力自生難以化儘,你的內力卻本非己有,易於斬斷;彆人是舍不得化去內力,你卻是非化去不可。你說你是不是最適合練這玉訣上的功夫?”
江朔頓時醒悟,喜道:“確實如此,這麼說我有救了?”
趙蕤哈哈大笑道:“何止有救?練成之後你體內陰陽二炁化為自身所用,內功還要大大的上一層樓呢!”
江朔一喜隨即黯然道:“貞隱先生說高深的內功需要幾十年如一的苦練,但我隻有至多兩年的命了,這玉訣雖然神妙,現在修習隻怕也已來不及了。”
趙蕤道:“此言差矣,但凡有一線之機就不該輕言放棄……況且如是彆的功夫,講究循序漸進你或許確實來不及,但這門功夫你本不需要從頭開始練,體內二炁是現成的,隻需從化炁開始練就行咯。”說著他抬頭望了一望四周,道:“這句曲洞恐怕就是留下玉訣並在壁上刻下神樞劍的前輩練功的地方,畢竟化去畢生功力可不是好玩的,前炁已化後炁未生之際,便如毫無內力之人一樣,因此要尋個好的藏身之處。”
江朔道:“這位前輩難道就是陶弘景大宗師麼?”
趙蕤搖頭道:“隻怕不是,神樞劍圖側所注文字與玉訣相同,都是漢篆,而陶祖師所注卻是南朝的楷書,筆體大異其趣,不過陶宗師肯定知道這功夫的關竅所在,才將其藏在句曲洞中,看來積金門也是為此而設的機關,如內功修為達不到修煉玉訣的要求,那自然就無法打開洞門的斷龍石,反過來能打開洞門進入句曲洞之人自然就有修煉這門功夫的資格了。”
江朔喜道:“那如果練成玉訣上的武功,我們是否就可以出去了呢?”
趙蕤道:“現在先不想這麼多,你先練起來再說。啊呀……這裡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吃的東西,老夫子一輩子好口腹之欲,現在再練辟穀恐怕有點晚了。”
他以猴語問白猿這裡可有吃的?吃食乃萬物之本,白猿一聽當即領悟,帶趙蕤、江朔到一處潭水邊,洞中有幾處這樣的水潭,遠看都一樣,隻道是一潭死水,走近卻見此潭與彆潭不同,水中鱗光閃動,原來竟有遊魚,江朔吞了龍珠之後目力極佳,此時雖天光已暗,但他仍看的清楚,原來是一些青灰色的大魚,由於潭底多生青苔,因此離得遠了看不見水中的青魚,走近了方能看清。
江朔大喜躍入水中,他在南陵就常陪伯禽在溪水中捉魚,更兼這潭裡的魚怕是從未見過人,不知閃避,江朔很快就從潭中抓起一條青魚,撈上來細看這魚類似鯰魚卻有鱗,雙目灰蒙蒙的不能視物,看來這些潭水與地下暗河連通,地下河中的盲魚便遊到這潭水中棲息。
江朔在李白家常做幫廚,於殺魚、烹煮之事亦知一二,他見趙蕤腰間蹀躞帶上掛著“蹀躞七事”等一應物品,便問趙蕤討來小刀將魚收拾乾淨,此刻也不管是否暴殄天物了,找了一個尺寸合適的嵌玉銀盤來盛水煮魚。
趙蕤見譚邊有枯樹乾,想是從七曜孔竅跌落下來的,樹乾早已朽爛,上麵長了不少黑色的大花,他走近了摘下一朵拿在手中仔細觀瞧,又嗅了嗅,喜道:“原來是樹雞。”
江朔道:“趙夫子,我看這是菌子,你怎說說雞?”
趙蕤道:“樹雞可不是雞,樹雞乃木耳之大者也,茅山多產木耳,不過這麼大的卻是少見。”
趙蕤和江朔一起撿拾掉落在地上的枯藤老根,聚攏生了一堆火,將盲魚放在銀盆內,趙蕤常年風餐露宿,隨身帶著鹽岩,江朔刮了些鹽上抹在魚上,再碼上樹雞一齊煮,不消片刻魚煮熟了,香氣四溢,兩人餓了一天也顧不得找尋餐具,江朔削了四條樹枝當做筷子,和趙蕤一起直接在盆裡撈魚吃,這盲魚甚鮮,雖隻有鹽調味亦覺美味。
那白猿從未見過生火做飯,聞到煮魚的香氣,也湊過來伸手入鍋來撈,卻不得其法被燙得吱哇亂叫,引得趙蕤江朔二人哈哈大笑,江朔便也撈了一大塊魚肉吹得涼了交與白猿,白猿著急忙慌塞入嘴裡,果然比平素所食的生魚鮮美得多,不禁手舞足蹈喳喳叫好,又引得二人大笑不已。這一日二人得白猿相助多矣,此刻洞內隻二人一猿,二人早已不將白猿視作畜生,同鍋就食也全不以為意。
美美的吃了一頓魚,也覺得乏了,料想這神仙洞府之內也不會有野獸,二人攀回方洞,此處勢高乾燥,二人便席地而臥躺下睡了,白猿自攀著藤蔓去了,不知所蹤。第二日醒來,見地上各類野果高高的堆一個尖堆,原來白猿本性單純,昨日吃了二人的魚,今日便要請二人吃果子。
兩人胡亂吃了些果子,趙蕤便開始教江朔修習玉訣上所載散功化炁之法。玉訣雖有圖畫、文字注釋,但圖畫簡略,文字晦澀,古奧難懂,幸得趙蕤是內家功夫的大行家,又是天下聞名的文學之士,他先自研讀,將玉訣的意涵領會無誤了,再一一拆解詳細教給江朔,若不是有趙蕤在,僅憑江朔一個少年,雖然識字不少,但也難以將經書的內容融會貫通。
玉訣十三篇第一篇即是江朔先前見白猿所練的叩拜功夫,謂之“謹請”,其實是入門心法,其後有“存思”、“真思”、“次思”、“徊風”、“神定”諸篇,儘都是凝練聚氣、逐級修煉的法門,這前六篇雖然神妙,但與道家內功修煉之法一脈相承,趙蕤隻一天便全然領會。
至第七篇時卻無篇名,筆鋒一轉改述化炁之法,如“存思篇”說:“九帝不入絳宮,穿尾閭穴,上入泥丸”,說的是凝神守一,不為外界所動。第七篇卻說:“九帝亦下穿絳宮,入下關之境,又九帝九中關之境,皆覺洞照於內外,令一身與日月之光合。”卻是神散於外,物我兩忘,全然相反的路數了,其法不但與前六篇大異,與世上所有內功修煉的法門更是全無相通之處,趙蕤讀來亦常覺難以索解,以他的才學,也用了五日方才全盤想通,心中默默演練數遍,再無一絲疑問之處。
趙蕤便從第七篇開始講解,又用了三日時間將七篇逐圖逐字地給江朔講解了一遍,江朔記性極好,悟性又高,將心法口訣都記得滾瓜爛熟,趙蕤見他領會無誤了,第四日才準他開始習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