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也學了做飯,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學的。”趙雪打趣。
“學點皮毛而已,給生活找點樂趣。”她低頭淘米。
“你就是聰明,一學就會,一點就透。”趙雪打開冰箱,取出西紅柿和黃瓜。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不過比現在的小嵐小一歲,那時候你就很聰明。”她陷入回憶,手上動作依然沒停。
那時候她回到西城,本來以為她對她會沒有好臉色,沒想到她一直很尊敬她,一晃就過了這麼多年。她將她與林嵐一樣,看做親生,就這樣,兩個相差十三歲的人,做了十二年的母女。
她拍著黃瓜,想起十一年前的那個春天,她唇張齒合的對她說,小媽,我這個想法,是對的吧。
那時候,她就見識了她的聰慧。
也許是來源於骨子裡的基因,又或者,她自小不同於常人的經曆。
她感謝她,解了她困頓痛苦的心,也拯救了一度自閉的林嵐。
十四歲的她就像一束陽光,照亮了她那時的生活。
拍黃瓜聲掩蓋了她的抽泣,身後的林芷看著她微微聳動的肩膀,五味雜陳。
這麼多年,誰又比誰,過的好呢。
三個人吃了一頓粗茶淡飯,各自上樓回房。
趙雪和林嵐住二樓,林芷住三樓。
這是她從有記憶以來,就住的臥室。六歲離開,十三歲回來,十八歲再離開,然後偶爾回來。
墨綠色的陳設,象征生命最興盛的力量,是她深愛的,充滿希望的顏色。
她在人生的一路荊棘叢生裡,挫折裡,頑強生長,像極了一株不斷攀爬的淩霄,在枝頭開出燦爛的花。
耀眼而燦爛。
千裡江山,入夜寂靜。
白色蘭花在樓下盛開,紅色玫瑰在樓下嬌豔。
沈玨同樣躺在自己墨綠色的床上,左手中指一枚金色蛇戒,碩大的祖母綠在頭頂反射著天花板上的柔和光線。
令人沉醉,就像照片上這個人。
他伸手摸摸七七的頭,它擺著尾巴,小六繼續昏睡,許是它年紀大了,近來總是多眠,不像七七般精力充沛,還好醫生說它沒什麼事兒。
江離又開了新書。
然而隻寫了一個標題:《十年以城》。
加上一千四百字的楔子,就沒了~
床頭是林芷的照片。
他起身,打開保險櫃最上層,裡麵放著一台舊手機,一個舊錢包。他看了一眼,苦澀一笑,又鎖上了。
也許再也不會打開了,但是也不想扔掉。
他想起幾年前,顧青山說,她不肯見任何人,說隻想隱匿,不想惹事生非,我很抱歉。
他淡淡的回了句沒關係,其實心沉進了穀底。
他在心裡思索。
人生之路,唯一的挫折,可能就是愛情。
當然,他的愛情,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當然,這一次不是莫名其妙了,他要得到她。
林芷一夜無夢。
沈玨一夜難眠。
同樣一夜難眠的,還有趙雪。
仿佛十五年的風雪吹過了心頭,趙雪在夜裡起身,發現自己的頭上,又生了幾根白發。
時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歲月催人老。
清晨的空氣溫熱,帶著溫柔的風。
吹走了很多煩惱,她回頭看了一眼櫻桃芭蕉,玫瑰百合圍繞的花園,淡然一笑。
林芷坐上林風的車。
車開到長安路,停在路邊。
“小叔,葬禮我就不參加了,我下午就回南大。參加奶奶的葬禮看的是你的麵子,林宏一家,不值得我給他們,任何麵子。人總得為自己活著,你也該,遵從自己的本心,這是你應得的,也是他們虧欠你的。”沒有表情,然後推門下車。
林風看著林芷站在人潮湧動的春風裡,身影慢慢縮小,而他的眼裡,滑落了一滴眼淚。
上次落淚是他站在彌留之際的母親病床前質問她“你這一生,不覺得虧欠我們嗎?”
她形容枯槁,頭發稀疏,花白“虧欠?誰虧欠我呢?你們林家都虧欠我,你們誰對得起我嗎,我為這個家付出了一生,到頭來全都盼著我死,連林錦繡都對我恨之入骨,沒有我,她早就死了,哈哈。”她仰天大笑,苦澀的,悲傷的,無奈的,嘲笑的,歪過了頭,斷了呼吸。
他的眼淚夾雜的情緒,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手機響起,來自,世安。
“我介紹兩個孩子認識了,我是真心希望他們在一起的,都是我們欣賞的孩子,剩下的就交給天意。”
他看不見對麵人的臉,也能想象他此刻認真誠懇的表情。
他內心雀躍,雀躍他終於能做他自己,彌補這三十幾年來,風霜雨雪交疊的,灰色人生。
紅燈高掛的枝頭起這個城市的裝點,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陸白在人流稀疏的街口,拿著兩杯奶茶,看著林芷一身大紅色,站在他麵前。
他遞上一杯給她。
她接過“昨天臨時買的衣服,是不是很喜慶,因為開心。”
陸白一身白色運動裝,他膚色很白,五官乾淨立體,像個十八歲的少年。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猜?你千裡迢迢從南城來西城,是想給我家葬禮隨點禮,吃個酒?”心理學的碩士,很擅長察言觀色。
“西城這麼好玩,瞻仰一下我國古代的曆史文化。看你穿的這麼喜慶,怎麼,葬禮也穿這套去?”陸白戲謔抬眉。
“物理教授瞻仰曆史文化,好吧我相信你了。他也配,挫骨揚灰都不解我心頭之恨,不過我昨天確實是穿的這套去的太平間,特意買的,應景嘛~。”
她打開手機,亮起的屏幕裡有一張照片,是三年前的,陸白的虛影。
“你挺狠,深仇大恨…我很欣賞你”他喝了一口奶茶。
“像欣賞一個重度精神病一樣?”她笑裡藏刀。
“那自然是不能,你是心理學碩士,還是我叔的,自然心理健康的很。”同款笑裡藏刀。
“居然還有我三年前的照片?暗戀我很久了?”百香果的酸甜在胃裡打轉。
靜默了一分鐘。
“是啊,喜歡你很久了,一直覬覦你,這不,好不容易才靠近你。”
這句話讓陸白頭皮一麻。
他頭一歪“咱倆買票去橫店?肯定能拿下最佳男女主。”
“物理教授演戲太浪費了,你這種人才應該給全世界多做貢獻,人類需要你,否則你怎麼都能拿下奧斯卡。這事兒我去就行,我無名小卒,無聊的很呢。”她喝了一口奶茶。
“我來聽點笑話。”她放下奶茶杯,裡麵已經乾乾淨淨。
“關於周昆?吳馨?不過有條件,和我談戀愛,拯救一下單身男青年?”他放下手機。
“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你這種優質男青年還需要我來拯救…追你的人不得從南城排到北城,環繞地球一周~不過我可以勉為其難答應,你拿我當擋箭牌,我拿你鍍金?”她摸著中指的戒指。
“小陸教授是人類高質量優秀男青年,正好洗白我在南大七年的惡名,這波我不虧…”
“你想要什麼,我想要什麼,彼此心知肚明。相互欣賞,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不是擋箭牌,也不用洗白惡名。話說奶茶挺好喝,我再買兩杯。你要是在意這些,怕是早就洗白自己了,是你自己毫不在意,覺得怎麼都無法堵住所有人的嘴,又或者,你不屑於活在彆人嘴裡。因為他們對你,無關緊要。畢竟當年,你那樣雷霆手段解決問題,我不信你沒有這個實力。又換言之,以你現在更上一層樓的實力,彆人嘴裡的你,他們配嗎?我這樣說,你會打我嗎?”混不吝的表情,與學曆和成就毫無關聯,卻眉間眼角,全是一個教授該有的,智商邏輯。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她不會覺得以陸白的段位,會至於拿大一的那件事兒諷刺她,不過開個玩笑而已。
有的事是橫亙在心上的傷,稍微觸碰一下都疼。
明明心裡說了不在意,可是六年過去,還是會在意。
“沒人敢打你,打你牢底坐穿。”陸白眼前的林芷,和他心裡本來想的,還是有些不同。
她比傳說中更狠辣,更聰明。
當然,在陸白的概念裡,隻有陸世安嘴裡的林芷,才是真正的林芷。
這些年,她經曆了什麼,心裡承受了什麼,沒人比陸世安更懂。
然而陸白錯了,隻有林芷知道自己經曆了什麼,心裡承受了什麼。
因為她已經,撒謊成性。
“周昆是個真小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吳馨在美國受了重傷,斷了一條腿,差點沒命,這裡麵據說有很多故事…”陸白秀氣乾淨的眉眼蹙起來。
“因果報應。”手機上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陸白注意到,那是一朵蓮花,中間還有一顆蓮蓬。
“咱倆可以寫個小說,那些年周昆國內國外追過而不得的人,男女版。”她對上陸白的眼睛。
“少惡心我,他不配。”陸白翻白眼,“他是你的緋聞前男友…”
“傳說中惹是生非狗皮膏藥自己加戲一廂情願沒有道德底線的前男友嗎?”一杯奶茶又喝完。
“還好沒人傳說你為愛所傷單身多年苦等前男友多年。”他摸著下巴。“我唯一的男朋友和前男友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個秦鶴,至於緋聞,可太多了,大概能湊齊一個梁山?好多我都不認識還…”一抹冷笑中帶著自嘲。
“大一那年快期末,我在學校咖啡館趕論文,一個阿姨衣著光鮮的坐在我對麵,說找你還真不好找。要拿五十萬讓我離開她兒子,她兒子是個優秀的好孩子,不能被我這種名聲不好的女孩纏上。然後我問她兒子是誰,說出了個名字我印象不深,想了一分鐘才想起來,就我路過操場,他們打籃球聲音太大,我就看了他一眼,後來和周昆一樣天天在我麵前刷存在感,差不多半個月,我都沒往心上放,因為都沒記住臉。我挺無語的,說這位阿姨,首先呢我都不記得你兒子是誰,也對你兒子沒有興趣,不知道你兒子是怎麼和你說的,我這個人呢,緋聞很多,追我的人也很多,都排著隊呢,他連個號都沒排上。更何況,他優秀隻是在你眼裡優秀,於我,一文不值。我上個月,買個鐲子,花了一百五十萬,你這五十萬阿,在我這裡,都聽不到響兒,你要是不信,我給你看看我銀行卡餘額也行,有好幾張,隨便看一張就行。彆打擾我寫論文,這錢啊,你拿著給你和你兒子看看腦子,彆太自信。她那時候剛張開嘴準備罵我,我說阿姨,這裡是學校,我有律師,你最好不要隨意說話,想好了再說,門在那邊,趕出去吧您嘞。”
陸白噗嗤一笑“果然現在都不在乎了,和大一的你完全不同,走吧我的女朋友,你買包的品味很好。”
陸白背著前天第一次見麵,林芷送的藍色格子紋包。
“我的品味,哪方麵都很好好嗎,新任男朋友。”
身後是西城灰色的城牆,有人在城牆上仰望,曆史厚重的痕跡。
它們塵封,被人回憶,被人評判。
就像記憶,揮之不去,不死且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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