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瞬間無力,隻手中的白色菊花與荷花一起落地,花瓣也灑落下去。
她伸手去摸那個墓碑,就像摸著一個人的臉。
那張臉很熟悉,等了很多很多年,現在終於摸到了。
她手指從墓碑的每一寸摸過,很輕,一邊摸一邊掉眼淚。
她其實本來有很多想說,但現在張開嘴說不出哪怕一句話,隻嘴巴抖著,就突然心絞痛,無力的蹲在地上,然後雙膝一軟,撲通一下跪在墓碑前。
然後號啕大哭…
那個哭聲撕心裂肺,地動山搖…
仿佛震的山上的樹木也一起落葉…
沈玨正在走著,他正在找林芷,他其實並不打算靠近林芷,他隻是想遠遠的看著。
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妻與他擦肩而過,突然駐足,像是同他一起,共聽那個哭聲。
女人忽然閉上了眼睛…男人也捏緊了自己的手心…用力握著拳頭…
三人都在原地沒動,靜默不言幾分鐘。
慟哭聲還在持續,並且越來越大。
三人再睜開眼睛,眼睛都是紅的,也都有淚水落下。
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致意,都沒有再說話。
夫妻二人就紅腫著雙眼,腳步沉重,相互攙扶著下了山。
沈玨立在原地沒有再動,他坐在台階上,聽著林芷撕心裂肺的持續哀鳴,隻覺得那聲音就像刀子,一刀一刀,紮在自己身上,心上。
與那一日聽她彈琴不同,也與在江邊不同。
更像是知道霍燁去世後的意外,然後看著霍蘭陵徹底閉上眼睛的,那種徹骨悲傷。
於是,此時此刻,他也跟著哭起來,但他不敢出聲,隻捂著嘴巴壓抑著自己。
長長的頭發在抖動,不知道是因為身體在抖動,還是因為風吹的…
這時候的風還是有些大,吹著林芷的哭聲也越來越大,吹得他的耳膜和全身一起痛…
他哭了一會兒,直到他身邊坐下了一個人。
一身黑衣一臉悲戚沉重的江城南戴著墨鏡,不同於沈玨向來看到的張揚肆意神采飛揚的樣子。
手裡還拿著一束白色菊花。
他微長著頭發,挨著他隨意坐下,打開袋子,遞給他一瓶啤酒“妹夫,喝點兒?”
沈玨一身白衣,和江城南一身黑衣,在台階上坐在一起,在清晨的墓地裡,顯得格外彆致。
沈玨接下啤酒喝了一口“我找了她七年,從四月見她第一麵時起就再次愛上了她,但是我從未想過,她這些年,竟然背負了這樣痛苦的前半生…”
江城南也喝了一口“是啊,我隻恨,我沒辦法幫她分擔,我能給她我所有的愛,卻沒辦法替她去承受哪怕半分痛苦…”
沈玨喝著酒,心裡晦澀不已“我也恨,我為什麼不能早點遇見她,這樣她就少受點苦,不至於差點死去,還抑鬱成疾…”
江城南繼續喝“我當初也恨,也心疼,不過你也不晚了,你比我們幾個人都好,是你最後能擁有她,你也可以給她,我們所有人給不了的一切,當然,我相信我們都是願意的。他若是泉下有知,也自當含笑九泉。”沈玨並不開心,隻繼續喝“我會替所有人愛她,不會再增加哪怕半分痛苦,就讓這些止步於此就可以了…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江城南欣慰一笑,帶著苦澀,把啤酒一飲而儘“果然是喜歡了我十年的人,也果然是她選的人,也果然是我爺爺滿意的人,你很好,我很高興。”
沈玨把啤酒一口氣喝完“南哥,我不會吃醋的,有你們曾經愛她,或者以後愛她,也都是她和我的幸運…”
江城南放下啤酒瓶“你以後同她一樣,叫我翀哥就行,是啊,我的愛不會停止,它會伴隨著時間一直在,它根植於血液和骨髓太多年了,我不能失去她,她也不能失去我,當然,如今,她也不能失去你…”
沈玨捏著啤酒瓶覺得特彆無力“是啊,我們都不能彼此失去…”
林芷的哭泣聲越來越弱。
沈玨手上還拿著一袋子吃的,裡麵裝著一束白色菊花。
江城南打開袋子拿了一個蛋糕,他咬了一口“再等一會兒,你去抱她下山吧,這個地方以後每年都會來的,也應該來,我們都會記得他。”
林芷的耳機裡是《之子於歸》:
雁回顧,踏遍九州寒蕪。
舉風骨,引決處。
人間悲喜儘相付。
取餘生,再續一方簡牘。
昔人故,萬般疏。
九州難覓同歸路。
誰曾見,癡纏繾綣。
皆化作,塵與土。
弦起處,聲聲如訴。
夢中韶華開謝過,幾度。
一曲長歌婉轉。
一顧隻影闌珊。
一夢紅塵路漫漫,幾處聚散。
且將三途望斷。
再伴晨夕暮旦。
與卿許一世長安。
不換。
柸中雪,抔中一捧黃土。
欲久留,終卻無。
便由長情爭命數。
紙傘傾,覆儘半世霖鈴。
癡心毒,情入骨。
卻以此身譜子午。
誰曾見,天涯夢遠。
皆釀作,風與月。
流年短,宮商如故。
浮生儘了閒愁酒,幾壺。
一曲長歌婉轉。
一顧隻影闌珊。
一夢紅塵路漫漫,幾處聚散。
且將三途望斷。
再伴晨夕暮旦。
與卿許一世長安。不換。
一曲參商漸暖。
一顧風月枉然。
一夢長亭水潺潺,落梅已紛亂。
且賦絲竹幾段。
再看日昃月滿。
與卿許一世長安。
不換。
願之子於歸,再無離散
她側躺在墓碑前,看著那蓮花,那菊花,隻覺得全身無力。
像極了十八歲那一年的國慶,那個大雨中的自己。
那時候的自己還在北城偽裝了三天,用儘所有的力氣去偽裝,偽裝了最後的堅強。
去成全所有人,卻唯獨成全不了自己…
然後晚上在酒店裡哭,白天沒有什麼表情。
後來一進機場就一直哭。
從北城機場哭到南城機場,又從南城機場一路哭到了南大。
一如今日。
一偽裝就是七年。
七年來所有的記憶在腦海裡交叉而過…
愛讓人如浸蜜罐,也讓人痛苦不堪。
長相思,以掩涕兮。
直到沈玨蹲下,把她打橫抱在懷裡“我們回家吧,以後每年都來看他…”
林芷虛弱的嗯了一聲。
她已經沒有力氣去看天,也沒有力氣去看地,她隻看著沈玨放在那裡的兩束白色菊花,小小的墓碑前已經被花填滿,花瓣也散落了一地…
就像是誰散落一地的青春和愛情…
花終究會枯萎,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愛是永恒的,它是一束光,永遠被銘記於心。
沈玨輕輕的抱著林芷下了山,他動作很輕的下台階,不敢顛簸,生怕再弄疼她。
一路慢慢的走,走出墓園,上了等在墓地外麵的,江城南的車。
張揚雙眼濕潤,發動了車,然後車緩緩離去,墓園越來越遠。
江城南插著耳機聽音樂,閉上了眼睛。
沈玨回頭看了一下墓園,仿佛那裡沉睡著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他墨眉白衣,模糊又清晰。
太陽漸漸爬升到天空最高處的時候,風停了,空氣也熱起來。
秦鶴獨自來到了這裡,他一身白衣,雙眼紅腫,麵色憔悴。
慢慢坐在李卓的墓碑前,看著兩束荷花,三束菊花。
他放下自己帶來的一枝白色並蒂蓮,輕輕拿起蓮子和枸杞,放在所有花的最上麵。
花和蓮子上的水汽已經散去,隻有地上的淚痕還在。
很大一片…
他輕輕的摸了一下那淚痕,不比自己每年留下的少。
仿佛攢了很多年…
他把那些花都整理好,然後靠著灰色墓碑,心裡又想: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這一輩子都遇不到你,這樣我們就不用才剛剛見麵,卻被迫永生分離…
我們會在各自的世界裡各自生活…
像平行線,永遠不會相遇…各自安好~
那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這句話他想了很多遍,他特彆想回到過去,回到十八歲…
他更願意回到那個時候的那種小小的痛苦中,也不願意永遠重複在現在的這種漫長的痛苦中…
可惜沒有如果,時光也不能重來…
這裡他年年都來祭拜,似乎把幾乎所有的淚水,都儘數留給了這座墓碑,也留給了葬在這裡的,這個人。
他打開黑色手機殼,裡麵有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他留了很多備份,也會好好保存一輩子。
他們的照片,真的不多…
相處的時光過於短暫,話都沒來得及多說幾句…
秦鶴抬頭遠望,那蒼藍的天空,與那一年十八歲的雲城,好像一模一樣。
那一日從驚訝到欣喜的臉龐,後來就年年堆滿了淚痕…
可惜,時光已逝,斯人也已逝…
徒留自己,悲傷好像永遠比喜悅更多,一身一生,沉重如廝…
他又輕聲重複道:我會替你,替我自己,替所有人,好好生活…也會儘力照顧好,你放不下的,又被迫放下的,所有的人…
這句話,他說了七年,說了無數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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