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從照片裡看,再也沒有兩個女人的,以及嬰兒的了,那就是說在拍完那張全家福後不久,大約這三個人就一起沒了。
她心底一時刺痛,在腦海裡的曆史記憶一翻滾,想起了一九四零年左右的長沙,就明白了什麼。
那個時候,正是膠著的時候,又或者,從一八四零年開始,就是膠著的,然後一膠著,就是整整一百年。
沈玨緩緩翻著這些照片,也一起看著照片旁邊的每一行小字。
他其實看過很多遍了,每看一遍都是心裡一疼。
然後接下來是霍蘭陵青年時期的照片,各種大小,各種角度的身影,有很多都是陳綰言拍的,旁邊都有備注。
其中還有一張,這個人林芷知道,他是陳訣瀾,是陳綰言的父親,他非常有名。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這張照片並不是他常見的那幾張,這個時候的他很年輕,書卷氣很濃。
旁邊是一行小字:一九二三年,陳之瀾於北城華清大學,庚賠赴美前留念。
這些林芷自然是知道的,可真實且近距離的看見這些,心裡還是很感慨。
相冊裡麵,還夾雜著霍蘭陵和陳綰言的許多手記,自然也有霍北正廖廖的一些,以及謝瑾的,霍蘭湘的。
……
後來的照片慢慢多起來了,也有沈玨他們的,從嬰兒時期到青年時期,一本厚厚的相冊,記錄了一個家庭百年的興衰起落,人口增加和減少,生命的離去與新生。
還有一張是進入老年狀態的陳綰言反彈琵琶的照片,旁邊寫著一行小字: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林芷一張張的,很是仔細的看著這些照片和文字標注,無聲的抽泣越來越重,淚水滑落到相冊上,順著透明玻璃紙滲進紅色被子裡,被麵被打濕,像是誰的鮮血一樣。
沈玨抽出紙巾給她擦了一下又一下“就知道你會這樣,其實我每一次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所以都不怎麼敢看。”
他合上相冊,摟著林芷的腰“還有我外公他們寫的回憶錄呢,等我外婆哪天想起來的時候,她拿給你看看。”
林芷用手指尖揉了一下眼角“好啊,我很期待。”
夜裡,月上柳梢頭,院中的白色茉莉花已經開完了,粉色蜀葵依然持續鮮豔著。
新種了一些杜若花,它們迎著從客廳裡透出來的的燈光,碩大的綠色葉子,潔白的串串小花,似乎很茁壯的生長著。
在夜裡像一隻隻小小的蝴蝶。
在聶家和聶榮馬錦書,聶菀陳禮隨意聊了大半天。
天色已昏暗,杜若惜就告了彆,聶慕起身送她,兩個人一起,慢慢悠悠的走在梧桐遍布的寬大大道上。
杜若惜抬頭,凝望天上的一輪彎月,它泛著幽冷的光,旁邊是廖廖的幾顆星辰。
聶慕忽然很自然的牽住她的手,杜若惜也並不意外“我很喜歡,也很感謝你的家人。”
聶慕笑看她的淡漠臉上,掛著的淺淺微笑“因為你值得。”
聶慕一早就告訴聶榮馬錦書,杜若惜父母早就雙雙去世,她算是霍家沈家的一個親戚,讓她們不要聊她的父母,隻聊點其他的就行。
聶家人作為醫生世家,自然是對父母雙雙較早去世的杜若惜,有些疼愛憐憫加惋惜。
等見到本人,隻覺得這個女孩打扮隨意,不是曲意逢迎,倒是很自然親切。
她麵色美麗,清秀清冷,話語不多,卻句句都在點子上,人很客氣也很禮貌,知書達禮。
果然是和霍家沈家掛鉤的人。
馬錦書在聶慕和杜若惜出門後,對聶榮聶菀陳禮道“是個實在且真實的女孩,不像之前那個大綠茶。”
聶榮哈哈一笑“你就彆提那個掃興的貨了,都這樣了,還有臉再登門,臉真是大。”
聶菀看樓下聶慕和杜若惜走遠了,就悄悄給父母講了一遍司馬妍的故事。
她當初對於聶慕和司馬妍戀愛多年又突然分手,很是疑惑,聶慕又閉口不談。
作為親生姐姐,她很在意聶慕,於是她就千方百計的打聽加調查了一下,又結合父母講的事兒,然後徹底打通了思路。
滔滔不絕的一口氣說完,她喝下了一大杯龍井“真實浪費好茶,也怪我老弟人太好了,都到那個份上了,還給她留著麵子,不肯惡語相向。”
她放下杯子“就是脾氣太好了,所以還敢來,真把自己當個稀世珍寶了,不要臉。”
聶菀氣的不行,美麗的五官都擰在一起了。
陳禮噗嗤一笑,捂著嘴巴“你當心彆吵醒你女兒。”
聶菀聲音放小一些“應該沒事兒,我看她睡得可香了。”
馬錦書看自己女兒可愛的樣子“算啦,誰讓咱家人教養好呢。”
聶榮推了一下老花鏡“我看這個姑娘脾氣好是好的,不過也有幾把刷子,可不是個軟柿子,有點硬骨頭。”
聶菀又喝了一口“那不是正好,性格太軟的,還招架不住我弟。”
她可太知道聶慕心軟的樣子了,作為醫生,見慣世間百態,便更有悲憫之心。
陳禮吃著一根香蕉“菀菀說的對。”
聶榮隔著兩個鏡片看著自己的女兒女婿“我可沒有彆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這個很好,我外孫是抱上了,等著再抱一個內孫。”
馬錦書聶菀陳禮捂著嘴巴笑,然後異口同聲“全票通過。”
走了不遠的路,到了杜若惜家的小區門口,她買的是普通住宅小區,許是不喜歡一個人太孤獨,還是想住在人群聚集的地方,這樣好有些人氣。
即使這些人是陌生的,也沒有關係。
聶慕並沒有放開她的手,他立體五官一動,全然沒有了平日的狐狸姿態“不讓我上去坐坐?”
杜若惜有些尷尬,臉一紅。
聶慕看著她的表情,一下子笑了,就拉著她的手“放心,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上去看看,你這些年過的也不容易。”杜若惜抬頭看見他清秀俊朗的臉“好啊。”
一起牽著手慢慢悠悠的進了小區。
六層高的一座又一座建築,整整齊齊的隱匿在綠樹成蔭的遮蓋裡,抬頭看去,許多屋裡的燈光都很亮,偶爾能從小小的窗戶裡,看到攢動的人影。
夜裡還有遛狗的人,溜娃的人,到處都是,人間煙火。
適合不喜歡孤寂的人。
上了樓,杜若惜按下指紋,推開門。
聶慕一起進去,他放眼望去,三居室,一百五十平左右,雙大陽台,屋裡的陳設和她的人一樣清冷,窗外能看見萬家燈火。
客廳的陽台外麵,有一株高大的銀杏,葉子似乎葳蕤到了天際,在夜風裡輕聲嗚咽。
聶慕裡裡外外走了幾步,隨意看了幾眼,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看完以後,他隨意的坐在沙發上,伸開兩條大長腿,從茶幾下麵的幾本書裡,精準的掏出了一本相冊。
他以為裡麵是她的家人,於是準備看一下。
杜若惜從冰箱裡拿出牛奶,轉頭看見聶慕拿著相冊想打開,於是她伸手按了一下相冊。
聶慕狐狸眼睛一動,抬眉“怎麼,裡麵有我啊?”
杜若惜沒回答,臉又是一紅。
於是聶慕立馬打開了相冊,裡麵還真是他,每一張都是。
有他自己獨立的,和沈玨一起的,和陸白幾個人一起的,和他教授的,和他幾個導師的,還有在北城大學裡拿獎的,參加學校活動的,以及在德國交流的,在醫院的,有很多張…
年齡跨度也不小,這是他的六年多,也是杜若惜的六年多。
他的世界很大也很小,她的也是一樣。
心緒不同,目標也不同,一個張揚善良,心懷天下,一個隱忍不言,深愛一人不語,一個人扛下了所有。
聶慕看著這些照片,麵色從驚喜慢慢歸於愧疚,他心裡很是感慨,她如此在意自己,卻未曾敢靠近一步。
她也不曾在每一張不是獨立的照片裡,刻意裁剪掉彆人,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教養。
怪不得當年,杜娟選擇了那樣對她自己。
聶慕合上相冊,坐到杜若惜旁邊,挨著她的腿,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蜻蜓點水“我不會辜負你,我也會像你喜歡我一樣,去喜歡你。”
他與她十指緊扣“我家人也會好好對你。”
杜若惜心裡是又開心,又有很多其他的情緒,但隻是化作了一句淡淡的“好。”
兩個人挨在一起,喝著牛奶,隨意聊了一會兒,聶慕起身準備回家,杜若惜也站起來準備送他。
聶慕邁著大長腿“彆送了,這麼晚了,你站在陽台上看我就行,這麼近,以後時常去家裡吃飯。”
杜若惜不再尷尬“好。”
聶慕把她推進屋裡,邁著他兩條青竹一樣的腿走進了電梯。
杜若惜站在客廳寬大的陽台上,凝望著聶慕出現在漆黑夜裡,站在柔和的燈光裡,回頭微笑著向她揮手說再見的樣子,心裡的溫暖像是,盛夏的吐魯番沙漠一樣。
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了一個轉,然後落下,落了一地。
夜風驟然加速,吹動了銀杏葉的聲音更大,那聲音不再微弱,愛情不再微弱,人也不再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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