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在眼眸中長醉春光裡幻滅
化一隻無關風月的蝶
夜空裡似乎一片晴朗,心裡也是一片晴朗的。
漫長的被雲霧遮蓋的人生與心情,似乎終於要慢慢的徹底放晴了。
沈玨的懷抱很寬大溫暖,林芷有些貪戀。
她看著空庭中高掛著的月,高大的鬆樹永遠長青如初,月下有流水潺潺。
情意綿綿。
她沒有表情,聲音也同樣清淡“吃些苦也正常,誰讓林家的人這麼無恥。”
然後她又擔心的說道“狗七七在樓下不會睡不好覺吧。”
沈玨笑了一下,淡定的很“你可不要小看它的適應能力。”
林芷這才放下心來“那就好。”
沈玨給她喂了一顆葡萄“傅雲深也是東城人。”
林芷吃了下去,甜到心裡了“嗯,鐘昊以前也是,我和鐘昊,以前都是東大附小的小學生。”
作為小學生的那六年,應該是林芷人生迄今為止的二十五年裡,最快樂的六年。後來,那種快樂終結在蘇灝出生的時候,終結在要回到西城的時候。
對於西城的愛與恨,就像對於林圖的愛與恨一樣。
她勾起嘴角,沒有停頓“其實,鐘昊之前發朋友圈曬書的時候,我就猜測了一下,沒想到還挺準的,男主果然是他。”
沈玨了然一笑道“因為他那頭白發?我當初也想呢,他沒事莫名其妙的染個白頭發乾嘛。”
沈玨一邊說,一邊給她喂葡萄。
林芷滿嘴滿心都是甜,淡淡的道“我和顧青山認識快十年了,那時候他看完出版社的第一版樣書的時候就給我說,你就不能寫一個好一點兒的結局嗎。”
沈玨自然懂,他買了江離的所有作品,包括那本書的原版和修訂版“但是你還沒有聽他的。”
林芷喝著椰子水,很是坦然“對,不太想改結局。”
“結果要做電影了,他還是給我說,想要做一個好的結局,和小說原結局有點出入的,這樣才會有爆點。”
“更重要的是,前麵這麼虐,總得有點甜才好,可以解壓,否則看起來,他怕觀眾太壓抑。”
沈玨心裡百轉千回,他在想,該怎麼接話。
林芷笑了一下繼續說“我就答應他了,讓他和小綠看著辦,他們做電影,肯定還是得顧及到觀眾的觀感和票房,畢竟生活這麼苦,總得有點甜。”
她心裡長舒了一口氣說“等電影上映了,再下架後,我也去把書的結局修改了。”
沈玨心裡有些惆悵,也有些欣喜“好啊,像金老改結局一樣。”
林芷心中有無限傷感,但是她極力壓製“金老是大格局的人。”
此時此刻,同樣在極力壓製內心的,還有在西城的夜裡,久久不眠的林風。
他顫抖著,終於還是打開了手機。
反複聽了幾段錄音,隻覺得心被幾個車輪子在來回的碾壓。
那種悲傷,那種無力,那種怨恨,那種無奈。
那種痛苦,那種糾纏,那種厭惡,那種惡心。
它們蝕骨腐心。
像一萬條蟲子不停的在心上爬。
那一年,是快年末,春節快要來臨了,冬風極其寒冷。
遙遠的風從西伯利亞來,吹過西城這座城,寒意襲人。
林英在家纏綿病榻許久,突然病危。
出國六年多,終於決定要回國的林風,也帶著妻子女兒回來準備見林英的,最後一麵。
林英長期臥病在床,奄奄一息,這一日,文燕玲,林圖林芷,王嬌林敏林傑,林錦繡金寶豐金天懿,趙雪林嵐,都在醫院林英的病房裡,守在林英旁邊。
除了坐牢的林宏和金天龍來不了,其他人都到齊了。
當林風帶著金發碧眼肌膚勝雪的高大妻子,和混血洋娃娃一樣的女兒敲門進來的時候,趙雪的臉看起來很是平靜。
六年沒見,滄海桑田,兩個人從情侶變成了叔嫂,一人一個女兒…
他們都裝作陌生的,裝作是剛認識的樣子。
也的確,除了作為當事人的趙雪林風以外,也就林圖和林芷知道他們的關係。
林風的妻子女兒,用蹩腳的漢語,和眾人挨個打了招呼。
經曆了親子鑒定沉痛打擊的文燕玲,已經不再重男輕女了,她麵對這個從未見過麵的親孫女,還是特彆驚喜,就抱過了那個小娃娃。
mabye撲閃著一雙藍色的眼睛:granma。
文燕玲會英語,自然是聽懂了,就笑著說:好乖哦,Iloveyou。
林嵐很小,笑著看著完全不同的,特彆的小mabye,奶聲奶氣的說:她好可愛啊,像個洋娃娃。
趙雪極力掩飾自己,平靜自己,淡淡的給林嵐笑著說:這是你妹妹。
林嵐笑得哈哈的,然後又哇呀的笑:原來我也有妹妹啊,好好哦。
於是,兩個從未見過麵的親姐妹,以堂姐妹的關係,在屋裡玩兒的也開心。
林英極度憔悴,聽著套房外麵的歡聲笑語,心裡憤憤不平,格外的痛苦,就說:你們都不要在這裡,我還指不定什麼時候死呢。
林芷沒有表情,內心風起雲湧的,心想:老不死的,你可趕緊死吧,我求求你了。
林錦繡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你趕緊死了算了,省得我還要過來裝模作樣,反正錢也撈不到,情也撈不到,老娘表演真累。
完全忘記了,人生四十年以來,林英對她的,那三十八年裡,所有的好。
她隻記住了,這兩年裡,林英的冷眼,以及不聞不問,以及怒罵。
她還不得不接著,接下所有的奚落,冷眼,怒罵,怨恨。
那些來自林英文燕玲的,來自林芷林圖的,來林王嬌林敏的。
借著這些,來保著她林家養女的風光身份,保著這一個虛無的空殼。
林芷主動搶先站起來,一臉麵子也不給林英留:那好吧,我走了,忙得很呢。
她都懶得理他,也不想做麵子功夫,心想,你不是最要麵子嗎,我就是最喜歡打你的臉,讓你這麼不要臉。畢竟,如果不是林英,她何至於吃苦受罪。
林英當初為了和蘇淮結親家,讓蘇子衿嫁進來,可是帶著林家眾人,演了好久的戲。
甚至在林芷出生以後,還繼續演,要不是人心不足狗急跳牆,蘇子衿還要繼續吃虧。
在林芷十三歲回來以後,林英根本不裝了,甚至還繼續變本加厲。
直到親子鑒定的事情,徹底扭轉了局麵,林英不得不對林芷改變了態度,把從前對林錦繡的態度,切換到林芷這裡,把對林芷的,全給了林錦繡。
所以林英內心很是怨恨和討厭林芷,麵上卻還是得對這個非常聰明的,唯一已經長大的孫女,帶著一些笑臉。
他怕林圖因為林芷,徹底的放棄自己,讓自己死後不能風光大葬。
畢竟啊,他現在還要依靠林圖,林宏是肯定靠不住了,林風出國六年,從前在國內的時候,就對他各種極儘頂撞。
他癱瘓以後,林風知道,但是也就打了幾個電話問候了幾句,也不回來看他,這些年的林風,幾乎和家裡斷絕了來往,靠不靠得住還另說。
他隻得淡淡的,沒有什麼語調的環顧了一遍所有的人,然後道:走走走,你們都走,就林風你們一家三口留下吧,好久沒見了。
林風隻得留下,他看著自己生命即將走入儘頭的生父,心中感慨萬千。
林英一生,極其愛麵子,最後卻癱瘓在床,即將以這種不太乾淨的方式離去,宣告死亡。
然後,第二天上午,林英不太舒服,但是他在醫院搶救以後,卻要求辦理出院,他各種嘶吼的,極力的要求回家,說是一定要死在家裡。
林風回家以後,他看著這個從小長大,但是又多年沒見的家,隻覺得極其陌生。
就像看著曾經同床共枕的,深愛入骨的趙雪一樣陌生。
雖然,這兩種陌生完全不同。
林英被安頓在家裡以後,眾人又來看了一眼。
然後就又被林英各種諷刺的,攆走了。
那一刻,趙雪心裡笑笑沒說話,抱著林嵐,被林芷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轉身牽著走了。
林圖直接又回了公司,他事情真的多,還心裡想:林風你可算回來了,你能不能給我搭把手啊。
但他沒說,他不敢說。
他該怎麼解釋趙雪和林嵐的事兒,又或者,不需要解釋。
畢竟,現在的狀況很尷尬。
他自然是相信林風的人品的,但是他又怕,所以他隻說:你們一家三口在這裡,和爸爸好好說說話。
林風淡淡的回著:好。
眾人先後都出了門,林錦繡走的很快。
林風坐在床邊和林英說了幾句話,不鹹不淡的聊了幾句,後來就主動告彆,帶著老婆孩子,回了林圖的那套小屋子。
他老婆帶著女兒去洗澡了,他插上耳機,聽著林英房間裡的音頻。
林英的聲音沙啞,他失去了往日的趾高氣揚,很是低聲下氣的說:燕玲,我就快死了,我求求你,你告訴我,錦繡到底在哪裡。
文燕玲的聲音,不帶任何對將死之人的憐憫,她冷哼了一聲:這個啊,等你下了地獄,好好的問問你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那個賤人吧,問我乾嘛,我可不是賤人。
…
到這裡了,他隻覺得心頭一刺,像林圖去世時,一樣刺痛。
當然,也比不得文燕玲去世時,那種剜心挖骨。
該怎麼樣去麵對現實,麵對那些你根本不想相信也不願意承認的現實?
現實是什麼?現實又如何被接受?
林風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淚,那滴淚很涼,像是從心裡流出來的有些悲哀的血。
湖水在夜色下漆黑一片,看起來深不見底。
就像那些,深不見底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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