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我外公道歉,說讓我們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沈玨其實也想到這裡了,他明白以林芷的性格,林圖如果做得不夠多,林芷根本不會原諒他,就說“他就是對自己家裡人,性格太軟弱了,總覺得誰都不容易,其實他自己也挺不容易的。”
林圖有多不容易呢,林芷肯定是懂得。
後來,他留下了房子,把很多財產都給了蘇子衿,並且承諾,絕不再娶,絕不生子,以後所有的東西都留給林芷。
甚至林芷要是不認他,也可以,也沒問題,還留了字據,並且對天發誓。
後來,蘇林兩家,坐在那套經曆了大火的房子裡,對天起誓:絕不來往,死生不複相見,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其中,也包括林敏和林傑。
那一日,林家人得意的笑容還在林芷的腦海裡,過去了十九年,卻仿佛隻過了一天而已。
因為林圖撒謊說,房子歸他了,財產也有很多歸他了…
事實上,林圖隻拿了一套房子而已。
也就是這套房子,曾經讓林家的所有人,幾乎心心念念,還經常過來…
小歡沒有按最早的計劃,葬在院子裡的梅花樹下,它和那個早產沒活下來的男孩子一起,又被帶到了東城,好好安葬了。
林芷心裡有很多奇怪的感覺“我爸還算是有良心,除了婚姻觀不太正常管不住自己以外,其他的都還湊合吧。”
沈玨把她抱在懷裡,心裡很疼的說“你們都太辛苦了,當然,其實爸爸如果沒有出軌,林家人的惡心麵目也遲早會暴露出來。”
林芷笑了一下,遠處的山是灰色的,它們很朦朧,朦朧在煙雨裡…
林圖離婚,眾人吵架的那一日。
文燕玲心中的痛,像一座陳舊的活火山,下麵的岩漿積壓了太久,鬱結了太久,它們都在活動,好像終於要徹底的爆發出來。
她躲在被窩裡,無聲的哭泣…
她躲在被窩裡,哭泣了許多次。
第一次,自然是九歲的時候,被母親和弟弟,指著鼻子罵蠢,罵傻子的時候。
她沒有去爭辯,也沒有和他們爭吵。
後來,她偷偷的在房間裡哭,保姆阿姨聽見了,就不耐煩的說道:哎呀,你彆哭了,真是煩死了。
那個保姆阿姨長得很高很壯,經常凶她,隻是因為,文燕玲沒有母親,她的母親,生下她不久以後,就死了。
那時候,坊間碎嘴子的人在背後偷偷傳聞,說文燕玲的生父文韜克妻。
他們不敢當麵說,隻在背後悄悄的說,就像蟑螂一樣,見不得光。
文韜的第一任妻子,剛定了婚沒多久,還沒有過門,人就沒了。
後來,第二任妻子,是文燕玲的生母周夢媛,她生文燕玲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好不容易大人孩子都保住了,結果沒多久周夢媛就死了,隻留下了一個孩子。
後來,他爸挺忙的,也有許多人介紹女人給他,但是他好幾年都單身,帶著文燕玲生活,他沒有再娶。
再後來,文燕玲慢慢長大,她的繼母李霞進了門,生了兒子,又生了女兒,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才終於打破了這種魔咒。
文燕玲十二歲的時候,她的弟弟七歲,她的妹妹五歲。
文燕玲因為沒有母親,也沒有奶奶,她的外婆家更不怎麼管她一個女孩子,直接放棄了她。
於是,她隻被一個年長的老保姆帶著慢慢長大了,加上周邊人冷嘲熱諷的指指點點,所以她的性格,有些孤僻,沉默寡言。
李霞進門沒多久,因為之前的阿姨年紀太大了,她想和自己的女兒一起生活,就離開了文家,於是李霞又找了一個保姆。
保姆不僅要做飯帶孩子,還要負責搞家裡的衛生。
十二歲的文燕玲,已經不像九歲的時候了,她上學讀書,成績還挺好的,所以她爸爸很高興的說:原來我大女兒不傻啊。
她的繼母李霞端著飯碗笑著:是不傻,但也不怎麼聰明,說聰明啊,那還是文軒逸更聰明一些。
文韜吃著飯,也就笑笑說:軒逸自然是聰明的,他聰明絕頂啊。
十二歲的文燕玲,已經不像九歲的時候那樣了,但是她依舊沉默,隻扒著飯,慢慢的吃。
有一天,文韜很早就出去上班了,文燕玲準備去上學了。
李霞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功夫又開始展現了,隻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明明是個傻子,怎麼突然聰明起來了,以前你不會是裝的吧。
文燕玲本來不想說話,最後隻淡淡的說:媽媽,我就是傻啊。
文燕玲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隻見過她的照片。
李霞當初為了進門,各種討好文燕玲,還讓小文燕玲叫她媽媽,或許是太過於渴求母愛,她也被李霞的好演技給欺騙了,所以就認了她。
一開始的李霞,確實對她很好。
可是後來,當她弟弟出生的時候,她也就終於知道李霞是個樣的什麼人了。
那個老保姆阿姨走的時候還說,我們燕玲有你這樣的後媽,我也就徹底放心了。
文燕玲看著李霞天天演戲,她很無語,但是也很無奈。
那一日,李霞看著文燕玲裝出來的淡淡的愣愣的表情,冷笑了一下:就知道,你是個傻子,最近走狗屎運了啊。
文燕玲繼續笑著,笑得很燦爛的說:嗯啊,你說的對。
那一日,因為老師拖堂了,所以放學有些晚,還下著雨。
最開始是小雨,後來下著下著,就變成了大雨。
文燕玲一個人走回家,她走著走著,路過河邊的時候,突然聽見了好像有人在叫:救命啊,救命啊。
她就趕緊過去了,因為她自己會遊泳,可以救人。
結果走進了一看,是文軒逸和那個經常罵她的保姆,兩個人雙雙都在水裡掙紮,扒拉著河邊的水草。
因為暴雨,河水很臟,流的也湍急。
那條河在郊區的田地邊上,平時還是經常有人過來的,可是這一日因為暴雨,天色又晚了一些,就沒有人。
文燕玲環顧四周,想找個人幫她,她不確定,她自己能不能救下來兩個人。
她下去救文軒逸,自然是基本可以的,可是那個保姆又高又壯,可怎麼辦救呢。
她在想辦法,她很希望有個大人在這裡,一起幫她,好救兩個人出來,可是,她環顧了四周幾遍,沒有蹤影,她急得不行,都急哭了。
十二歲的文燕玲因為常年被李霞和保姆虐待,所以長得很瘦弱。
她正思考著,著急著,然後那個保姆大聲說:傻子,愣著乾什麼,快來救我們啊。
保姆的腦袋被暴雨拍打,她的手有些無力的掙紮著。
文軒逸被嗆了一口,也一起說:傻子姐姐,快救我們啊。
文燕玲心裡冷笑了一下,所有被虐待被辱罵被嘲笑的記憶,全部都清晰的出現了。
她沒有說話,隻心裡掙紮著。
她知道這個保姆會撒謊,文軒逸也會。
所以,即使幸運且勉強的救下來兩個人的話,她自己也不定會討到什麼好果子吃。
辱罵聲還在繼續,但是很快就變得無力且微弱。
她在保姆和文軒逸不斷的辱罵,和最後的驚恐聲中,始終站在河邊,靜靜的看著他們。
看著他們驚恐,看著他們怒罵。
看著他們被水衝走,似乎沉入了水底。
看著他們死去。
她高興,她很高興,心想,你們可終於死了。
她很坦然的背著書包回了家,還淋了一身的雨。
她回到家裡以後,那種高興就變成了痛苦,她呆若木雞,文韜也回來了,就對李霞說:軒逸呢?這麼大雨居然不在家?
李霞淡定的磕著瓜子,給文美逸喂飯吃:和老李出去玩兒了,一會兒就回來了,不會有事的。
那一日,很久以後,天色都黑透了,保姆和文軒逸都沒有回來。
慌慌張張的文韜和李霞在暴雨中出去找人了,文燕玲安安靜靜的在家睡覺。
她的妹妹文美逸哭鬨不止,本來要留在家裡的,可是,也被李霞帶出去了。
最後,那一夜隻有文燕玲一個人在家。
那一晚的文燕玲心裡很痛苦,那是她人生十二年裡,最痛苦的一次。
她對於自己的母親沒有任何記憶,隻有她的一張泛黃的照片,她時常想,如果她的親生母親還在,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痛苦,因為人家說,母親會愛自己的孩子。
她看著自己母親的舊照片,心裡問她:媽媽,我見死不救是不是錯了?
心裡又有一個聲音在說:文燕玲,你沒錯,他們都是壞人,他們都該死。
她一邊悔恨,一邊看著自己身上,被李霞和保姆打和掐出來的痕跡,又高興。
文燕玲痛苦了一夜,她根本沒睡,她睡不著。
第二天她生病了,發高燒了。
同樣發高燒的,還有她的妹妹文美逸。
李霞找不到文軒逸和保姆,她懷疑是保姆把文軒逸拐賣了,文韜卻說,不可能啊,我們家給她開的工資那麼高,沒必要。
後來,文燕在家裡高燒不止後的第三天,她終於退燒蘇醒了。
她醒來之後,身邊沒有人,隻聽見外麵有些喧鬨的哭聲。
她虛弱的扶著牆壁走了出去,看見了文韜李霞帶著文美逸在哭,然後那被草席裹著的東西,仿佛是兩具屍體。
味道有些衝,她惡心的隻想嘔吐,但是卻忍住了,就忽然全身無力的,暈倒了過去。
那些漫長的痛苦的記憶像一場暴雨,始終能把人和心徹底淋濕,又仿佛要把人溺斃。
沈玨聽到這裡,心裡全都是刺,他隻覺得脊背發涼“這也太一環套一環了,所以,真正的林錦繡是被她掉包了?死了?”
林芷紅著眼睛,她沒有哭“應該是吧,不太確定,她可能把秘密帶進棺材裡去了,這些,也隻是我爸和我的猜測而已。那時候我爸不想我這麼恨她,就給我講了這些,他覺得,文燕玲是真的不容易,她因為長期的自責,糾結,愧疚,加上林英那個賤人的出軌和欺騙,太痛苦了,所以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你說她是個好人吧,她其實錯的地方也很多,你說她是個壞人吧,她好的時候也挺好的。”
有多好呢,林宏入獄那次,是文燕玲最後一次和林芷爭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為難過林芷,並且,對她很好,且體麵的,像極了艾秋萍那樣。
後來的每一次,她都始終的,站在林芷這邊,不管林芷,對她是什麼態度…
也麵對林芷無數次的冷嘲熱諷和陰陽怪氣,始終保持著沉默。
沈玨感慨萬千,於是笑了“就是時代不好,命也不好,遇到的人也不好。”
林芷的手摸著冰涼的,屬於蘇淮的那個墓碑“其實,文燕玲骨子裡,根本就不是重男輕女的人,甚至一定程度上來說,她很早的時候,就是男女平等最深刻的認同者。”
沈玨喝著一瓶水,清澈入喉,清涼無比“是因為林英出軌,生了個女兒,而她生的都是兒子?”
林芷也喝了一口水,仿佛浸泡了身體“是一部分吧,她的三觀認知其實都是對的,隻不過,現實始終把她拍打在沙灘上。”
墓碑林立的墓地,有在不同年紀,不同地方死去的人。
他們徹底沉睡在這片土地,與天地共同沉寂,與黃昏共同迷離。
一點一滴的歲月,都流進了心底。